小巷子很窄,隔上三丈多长,就有一道门,里头的屋子是平宁卫将士们的休憩之处。每经过一道门,她都推一推,她寄望有一扇门能打开,能让她避一避。
可是,门都紧紧锁着,这几乎绝了她的生路,“嘭——嘭——嘭——”的脚步声一刻不停地响着,她只能一刻不停地朝前走,直至巷子的尽头。
尽头是墙。
桂黄的、两侧似乎没有尽头的、牢不可破的宫墙。
她回头看,而后闪身一躲,躲进了巷子西边的一处院落里。
这片院子不大,沿着院墙栽了好些树,她吊着心,提着脚,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悄悄将身子藏在一口宽阔的水缸后头,然后,听着愈来愈近的可怖脚步声,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
“二。”
“三——”
抬着头,她看着愈来愈亮的火光,笃定地在心里拖长了“三”的调子。与此同时,只听得一声厉喝:“什么人!”外头开始骚动起来。
喧哗声越来越大,像是出动了千军万马。
她抬头看着巷子外面,彼处火光忽明忽暗,那是平宁卫们弃了灯笼,迎风冲向隐罗;刀枪铮铮有声,那是平宁卫们持枪握刀杀向隐罗;脚步声整齐有力,那是平宁卫们擒住隐罗后回去复命。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紧紧攥着衣襟的手,僵硬麻木得几乎舒展不开了。
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让隐罗被平宁卫们捉了个正着。
她深知自己的处境——彼时她离平宁卫还有好长一段距离,隐罗离她也有好长一段距离,若她直接大声喊救命,平宁卫定然会救她,可是那两个隐罗一定会趁机逃跑了。
宫里不明不白的事情多了去了,天亮之后,纵然有人发现了静泊斋和清荣殿惨死的女使们,也有会用无数种理由,无数个法子,黑的,白的,正当的,阴险的,抹平所有的一切,叫她纵然长了八张嘴,也找不着机会,说出哪怕半分冤屈。
那便只能证据确凿!
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同时,让隐罗心甘情愿地,与巡逻的平宁卫们撞上。
宫里的地形她还算比较熟悉,她知道,平宁卫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沿着乾元殿四周的宫墙巡逻一遍,她便计划着,将自己逃跑的路线、隐罗追击她的路线,与平宁卫们巡逻的路线重合。
高高的宫墙隔绝了人的视线,纵然隐罗能听到脚步声——此时天快亮了,有些脚步声也是正常的,他们没有其他的机会,若想抓住她,杀死她,只得铤而走险!
她在赌!
赌自己命不该绝!
幸好,上天眷顾她,隐罗,终于被抓住了!
她大声呼救。
淋了一夜的雨,她的喉咙已经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了。一开口,嗓子如同吞了刀片一般疼。可是不成啊,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她都要喊出来。
她从水缸后头跑出来,从树后头跑出来,努力地将自己的嘴张得更大,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更响。她喊:
“救命——”
“救命——”
救她的命!
她要活下去!
她要报仇!
风终究是心软了。
这一回,不但未将她的声音吹散,反而裹着、护着,让它们尽可能稳稳地、集中而清晰地传到平宁卫的耳朵里。
押着隐罗往通明门走去的队伍骤然停了,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面目刚正、手持仪刀、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
“方才可是有人高呼救命?”他问身旁一个面容微带着些稚气的年轻人。
“右郎将也听到了么,我还以为是风声呢!”年轻人指着巷子西边的院子,“像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青年小将皱了皱眉,“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快到上朝的时辰了,千万疏忽不得!”
“是!”
年轻人一拱手,带着几个平宁卫去了。
下了一夜的雨,雨水灌进松动的青砖里,一踩上去,便有不少雨水混合着灰土从砖石的缝隙里往外溅,没走几步,几个平宁卫所穿的青皮六合靴上,又多了不少斑驳的泥迹子。
他们在那方小小的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找。
绛红的灯笼已然熄了,东边的天又亮了些,灰蒙蒙的,像秋日里芦苇烧尽后的灰屑子。风还没停,一阵大一阵小,吹着积云翻涌,恰似苍青大海里涌起的幽波。
葱郁的树叶滴着水,滴到屋檐的瓦片上,再从瓦片上落到地下。
四周寂静,自他们进院子的那一刻起,除了这偶尔响起的水滴声和他们略显纷乱的脚步声,再无第三种声音。
他们没有找到时林月。
在高高宫墙的另一边,她正被人挟持着。
那人一身黑袍,面上覆着黑布,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对锐利的眉,以及,诡异的、雪白的眼睛。
这是杀死凝香、恐吓她逃亡的隐罗。
她看着他,心里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的计划的确成功了,但却只成功了一半。两个隐罗,一个追着她,另一个却跃过了宫墙,早在她躲在树下之时,便已发现了她。
他用一柄簪子抵着她的脖子。
银制的簪身,云纹,簪头立着一只小小的蝴蝶;簪尾尖尖的,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刺进她的脖子,要她的命。
她不怕死。
可她仍然不敢出声,不敢让此时此刻唯一能救她的平宁卫们知道,她就在那堵宫墙的另一面。
因为,这柄簪子的主人,是沈昭仪。
这簪子,是沈昭仪极为爱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