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这消息竟然传到了孟云华的耳朵里,她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又不愿年纪轻轻,便嫁做人妇。当天夜里,便收拾了行李,跳窗逃跑了。
那一年,她才一十七岁。在外头闯荡了几年,也曾吃过些亏,后来遇上重伤落魄的林瑜,两人便如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了。
用林瑜自己的话来说,“我出身草莽,头无片瓦,脚无寸土,碌碌一生,只为了混口饭吃”。这样的他,如何能配得上孟云华——若无意外,待孟老爷子百年之后,孟云华是要继任谷主的。
可孟云华并不在意这些啊!
有那么几年,林瑜去哪儿,她便跟着去哪儿,几年过去,两人便顺其自然在一块儿了。
于外人面前,孟元徽嘴硬得很,只说劣女不孝,既然不遵守父母之言,便不要再回来了;然而到了夜深无人之时,心里却空落落的。
于是铺纸研墨,走笔挥毫,一封封信,写了撕,撕了写,纠结再三,咬牙一封封装好,打算避着门人送去民驿寄给孟云华。
哪知装着装着,一股无名之火又涌上了心头,他最终还是将信撕得粉碎——他要脸,老子求女儿这事,他干不出!
孟元徽盼啊,盼得一头乌发渐渐染上了白霜,孟云华终于回来了。
他半月前就已得了消息,喜得无人之时,嘴角咧到了耳后根。人前却仍端着架子,只淡淡嘱咐门人这几日需得仔细清扫山谷,刷洗屋舍。
可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待山门一开,同孟云华站在一块儿的,竟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和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孟云华告诉他,那是他的外孙女儿和女婿。
只一句话,孟元徽便听得两眼发直。
他定定瞧着三人——那小姑娘同那男人长得极为相似,单看年纪,倒真像是女儿离家后生出来的,三人他跟前一站,他想自欺欺人都不成!
这还得了!
孟元徽气得胡子直翘,他好好一个女儿,一无媒聘二没婚书,竟瞒着父母,私自同人家成婚,还生了个孩子!
这样的事,即使是在民风开化的永安,也算得上离经叛道!
他怒极反笑,当下血气上涌,险些要吐出一口血来。可当着出云谷一众门人的面,他还是将血沫子生生咽下了。
他盯着孟繁乐,两只混浊的老眼里竟裂出一条条血丝,似乎所有矛盾的原点,都是因为眼前这孩子,只要没了她,什么烦恼也没了。他越是看,越是觉得她刺眼,怒火攻心之下,提掌就冲着她劈来,“孽障!”
能顺利坐上出云谷谷主这个位置,仅凭他是孟无歇的儿子,自然是不够的。他能服众,自然也有他的本事——一双铮铮铁掌,力能破石断铁,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掌风袭来,风过之处,断枝碎叶;而那力道最为刚劲的铁掌,眼看就要落到孟繁乐身上。
孟繁乐并不知道林瑜和孟云华的过往,只知道这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一言不合就要杀她,一时间吓得懵了。
眼看自己小命休矣,林瑜抽身上前,生生受了那一掌。
铁掌力道坚劲,他被拍得猛推了数丈,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孟云华气得浑身发颤,护在孟繁乐身前,“阿爹,你这般做法,是要逼得我们一家人去死么!”
“别叫我阿爹!”孟元徽一声怒喝,指着孟云华的鼻子痛骂,“败德辱行的东西,我没有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滚,带着你那小孽障和你那野男人一起给我滚!我孟氏世代英杰,纵是死,也是侠骨铮铮,流芳百世。你如今做出这等丑事,还要拿死来威胁我?滚!我告诉你,自今日起,我就没你这个女儿。你若想死,只管去死便是,只要别死在永安,别死在出云谷,别来败坏我的门风!来人!来人!”他厉声唤来谷中弟子,“把他们赶出去!都给我赶出去!”
众人愕然不已,只是谷主盛怒之下,无一人敢逆其意,无奈之下只好开了山门,将他们三人请了出去。
如此仍不够,待山门一闭,孟元徽又怒喝着指天为誓:“只要我在出云谷一日,就不许她孟云华踏入山门一步!若有违此誓,我不得好死!”
有那初入山门、尚不通世故的小弟子问:“若您百年之后呢,谷主可还是由姑娘继……”
“瞎说什么?”未待他说完,便有那识大体、懂事理的成年弟子低声怒斥着将他拽了下去,“谷主如今也不过知命之年,你瞧这红光满面的,连你们这些年轻小辈兴许都比不过他。再说了,门主之事,轮得到你操心吗?功可练完了?书可背完了?地可扫了?水可挑了?……”
怒斥声渐行渐远。
孟元徽怒火攻心,一掌拍碎了案几,“老子还没死呢!”
“便是老子死了,只要老子的牌位还在一日,就不准她孟云华踏入出云谷半步!”
众人瞧了瞧不远处那刚刚及冠的青年,顿时心下了然。
有了主子,才有个奔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