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乐哑然失笑,“阿娘是阿娘,我是我,你同我才相处了多少日子,如何就将我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再说了,这世上多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你瞧在阿娘的面子上觉得我好,如果有一日我做了什么叫你不称心的事呢,你还会觉得我好么?纵然你还觉得我好,若我一直让你不满呢?这还是我,假使到了外头,遇到不认识的人呢?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假如那人装着一副良善模样接近你,背地里却做尽穷凶极恶、借势欺人之事,届时他要害你,你又该如何?你呀,也该谨慎提防些,若一直这般单纯,小心被坏人骗了去。”
她甚少说这般长的话,许是说得急了,一席话说完,长长吁出一口气。
像是被她说动了,然而心底里却隐隐不认同一般,青池半张着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半晌,闷闷地蹦出一句:“我就是知道。”
这话像是一个砝码,把孟繁乐的话压下去,将她自己的想法顶上来,她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师父让我跟着姑娘,有姑娘在,姑娘是不会让我被坏人骗了去的!”
她双手捏成拳,在胸前碰了碰,黑眼珠子融了十五夜里破云的月光一般,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倔强地道,“再说了,我学这一身功夫,就是为了打坏人,若有人敢骗我,敢欺负姑娘,我一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清亮的声音被风吹得往四周飘去。
雨又大了些,自凉台的檐角横斜进来,落在人身上,从一个个晶莹的小点儿慢慢融,融进织得密密匝匝的衣裳里,潮湿的,被体温焐暖了,贴着皮,贴着心。
孟繁乐垂下眼。
这样直截了当的信任和护持,她喜欢,但有些不习惯。她什么也没说,只有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动了动。
她抬起手,拍了拍青池的肩。
肩上传来温温热热的感觉,青池瞧着她呵呵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春雨里刚萌发的嫩芽,短而亮,白而韧,在一片焦黄发黑的土地上,生出了一抹亮色。
青池坐下来,想了想,一口气将闷在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姑娘,你什么都好,只有一点,我觉得很不好!”
闻言孟繁乐一愣。
方才不还在夸她么,怎得话音刚落,就变卦了?
她瞧了青池一眼,见她面上并无异色,便“哦”了一声,笑着问:“怎么说?”
“你不相信人。”青池双手托着下巴颏儿,腮上的肉在掌心里微微地颤,“姑娘,你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坏人!你说得对,这世上的确是有坏人,可就算是坏人,他们也不会只做坏事,不做好事。如果你每见到一个人,就觉得他是坏人,那么无论他做什么,你心里都会存着一丝怀疑。人都是很聪明的,就算是当时不觉得,事后想起来,他也能感受到你的怀疑和敌意,就会……”说着说着,她抬起头来,想了半晌,微带着些懊恼地道:“哎呀,我脑子笨,说不清楚,就是……就是……”
她说这些话时,孟繁乐起先是想要反驳的,然而听着听着,心却慢慢沉了下去,她将话头接过来,笑着缓缓道:“我明白,你是想说,见善则善,见恶则恶,我如何待人,别人便如何待我,对么?”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孟繁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何尝不想做个满心满眼都是光明的人。
只是啊,仿佛与生俱来似的,那些防备、谨慎、小心、怀疑都是她的一部分,如同一层如假包换的皮一样,严严密密地穿在她的身上。
每一时,每一刻,别人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一句话,她都会细细地琢磨,生怕那些人,生怕在他们良善的外表下,藏着一把把刀子,趁她没有防备之时,要了她的命。
她笑着,笑着,忽然间鼻头就酸了。
青池来拉她,肉乎乎的指头攥着她的袖子,郑重地道:“姑娘,师父说你害怕。我虽然不知道你怕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师父、仲陵先生,还有老夫人、沉朔先生他们,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姑娘,你别怕。”
“我们已经在永安了,师父说,永安就是永远平安!”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圆脸姑娘。这姑娘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她心里一软,像是化了……
是啊,永安,她在永安,永远平安的永安。
可是到了永安,就真的能永远平安了么?
青池的手仍攥着她的袖子,她清楚地感觉到,被她攥着那一块衣服料子开始发烫发热。在她的手肘边,升起一把潮湿的火。
木楼板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僵滞的静寂,她一看,原来是另一个女使,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