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几个人一起在这个黑工厂干了几个月。
潮湿的霉斑在墙角蔓延成地图,林蔚用指甲在铁皮墙上划下第七十三道刻痕。锈屑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红褐色的雪。
黑工厂的夜晚总是充斥着机床的余温和汗液的酸臭,但此刻她的掌心正紧贴着焊锡枪的灼痕——那里藏着半截锯条,是陈开国用半个月的馒头贿赂仓库老头换来的。每个馒头他都掰成两半,一半给她,另一半泡水胀大了再吃。
“今晚…“
张美丽借着上完厕所回来的机会,用气声在她耳边说。她的手腕瘦得能看见青紫色血管,却每晚都用铁皮饼干盒锋利的边角磨窗栏。
那盒子早已变形,牡丹花纹被磨得模糊不清,却比任何工具都坚韧。
出逃那夜恰逢雨天。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千万面战鼓,监工醉倒在值班室,威士忌酒瓶滚在积水的走廊里,琥珀色液体混着雨水流向下水道。
林蔚用身体挡住监控探头,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摄像头外壳。陈开国额角的汗混着雨水滴在锯条上,铁锈味在齿尖蔓延,与血腥气奇妙地融合。
当最后一根窗栏断裂时,李大卫突然捂住张美丽的嘴——狼狗的呜咽在雷声中逼近,绿莹莹的眼睛像两盏飘忽的鬼火。
“分头跑!”
王二子把蛇皮袋甩向狼狗,劣质白酒在雨中炸开,酒精味刺激得狼狗打了个喷嚏。林蔚的布鞋陷入泥沼,每拔一次脚都像要撕掉一层皮。
身后探照灯的光柱像巨兽的舌头舔过地面,几次差点舔到她的脚后跟。他们跌进废弃的排水渠时,陈开国的伤口泡得发白,张美丽裙摆上的牡丹被污水泥浆成了墨菊,花瓣边缘还挂着可疑的油污。
黎明前,五人蜷缩在天桥下的纸箱堆里。李大卫脱下浸血的背心当绷带,露出腰间被狼犬撕裂的伤口,皮肉外翻像张狞笑的嘴。
“看!”
张美丽突然指向天际线,灰蒙蒙的云层间透出几幢玻璃大厦的金边,晨光在幕墙上流淌,像神话里会发光的金山。
王二子掏出皱巴巴的招工简章,水渍晕开了“包食宿“三个红字,却让“正规劳动合同“几个小字更加清晰。
新电子厂的安检门闪烁着绿光,像道通往新世界的魔法门。林蔚仰头望着打卡机,虹膜里映出0937的编号——与火车上那个乘务员的胸牌数字相同。这个巧合让她心头一颤,仿佛命运在冥冥中埋下的伏笔。
流水线比黑工厂大了好几倍,传送带的速度也慢了些,足够她看清每个经过眼前的电路板。组长是个戴银丝眼镜的女人,丰满的胸脯将工装撑出优美的弧度,胸牌上印着“周雪梅“三个字。
“手伸出来。”
周组长检查林蔚起满水泡的手指时,忽然用贵州方言低声说:
“我来自毕节。”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胸前的扣子像要炸开,在林蔚粗糙的手掌衬托下像十片精致的贝壳。这句话让林蔚鼻子一酸,差点落泪——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有陌生人用乡音跟她说话。
宿舍的日光灯管没有血渍,墙壁刷着淡绿色的漆,像是春天新发的柳芽。张美丽摸着崭新的上下铺尖叫,铁架床的漆皮蹭在她掌心,像抹了层初雪。
“有蟑螂!”
她立刻拖起拖鞋,向蟑螂追去。陈开国在公共浴室发现热水器真的能出热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子,他看见自己肋骨的轮廓——比三个月前多覆了层薄肌,那是扛电路板练出来的。
第一个月发薪日,林蔚在ATM机前数了三遍数字:336.7元。她花5毛钱买了支汽水,薄荷味像老家后山的泉水,喝进嘴里喉咙处微微感觉到刺痛。
王二子、陈开国,李大卫各自买了罐可乐,易拉环崩飞时,气泡涌出瓶口的嘶响像节日的爆竹,张美丽则给自己买了根大大的棒棒糖,幸福的含在嘴里,那个脸颊保持僵硬着...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