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充满了药香的木屋之中,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场景出人意料。
室内正中,是一柄长刀。刀鞘纤薄而明锐,上有白鹤齐飞,清风朗月中又暗藏杀机。半开的长刃之上有雕文浮丽,似某种上古篆文,沉默地篆刻着不可言明的箴言,威严而华贵。
刀前正置着两本书册。
屋内墙壁之上,一卷泛黄挂画被凛然扬起,上书八个大字。
——施针挽命,持刀破厄。
一笔一划锋锐迫人,如有刃锋逼至眉前。
刀前的两册书似被无端而来的风吹动,左边那本上书尽是不同字迹的名姓与谢语,或清秀或板正或严肃,甚至还有……似是根本不会写字之人,照着模样“画出”的字迹。也亦有天灾大难所救千万人之举,皆勾于册上淡写轻描一笔。
而右侧那本则皆是一人字迹,字迹架构开阖锐利却藏与柔和慈悲之下,上书皆是何时何处,弃针不治者所因何事,执剑所杀者所为何由,不带分毫个人情绪,清醒冷静得板正。
皆一字一句记载于上,端正克己,不曾粉饰对错,不惧后人评判。扉页两字自在洒脱——
“李遇”。
沈清祠心底一颤,低下眼沉默着。片刻,忽拢袖跪了下来,俯身三叩首。
从她身后跟来的白衣鬼见此,明明只是一个单薄幻影,却依旧似眼眶微湿地笑了,地上随来的蛇王似有所感,徒然在他站立之地绕着圈,急迫地想寻着他存在的片羽痕迹。
李遇低了身,虚幻的指尖安慰似的抚了抚墨青蛇的头,轻声道:“辛苦你了。”
沈清祠俯叩在地,不知想着什么,阖着眼,久未起身。
“我知晓你能看见我,我虽留困此处太久,却也读过不少人死前记忆,苍山之纹,我还是识得的。”那鬼忽自语道,“阴阳两隔,既你对我这般尊敬,即是有缘。我欲将毕生衣钵传承,只须相问一句——”
“——若见善恶,是否救人?”
那把长刀前两本生死之册无风翻动了起来,呼啦啦的声响裹挟着莫名的迫近之感,似是倒数着什么。
沈清祠顿了顿,片刻,站起了身,却是伸手轻缓合上了身前两本生死书册。
李遇拢袖直立看着她。
许是方历过那一遭幻境,沈清祠浑身气息静默极了,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怒气,转身与李遇对视时,那双眼中的波涛风涌令李遇心下亦是一惊。
却见她阖了阖眼,只一刹平复了心绪,双眸再睁开时已干净如水,平和答道:“前辈高德,晚辈仰止。若答此问,晚辈以为世间谁人可堪判官一职?晚辈亦从未想过当他人判官评判善恶。晚辈能及,不过身旁寥寥,与脚下寸土。不曾有悬壶济世之德,只妄图护身畔之人安好。但见善恶,仍存私心。这便是晚辈之答。”
李遇忽而笑了,缓缓道:“你知这般答我,我不会愿听。”
沈清祠面色平静,微微躬身道:“清祠仰前辈之德,敬前辈之行,答前辈之问,尊前辈之意。故无虚言作假,字字皆己所思所想。”
李遇沉默着看了她许久,忽一甩宽大袖袍,朗声而笑。
“我此生循规守德,秉公持正,从未有离经叛道之行……却落得父母惨死,爱人相隔,子孙离世。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李遇微抬着头,目光傲然而锋锐,俯视着,“我不后悔,于江湖为医为侠,于朝堂为公为谋,皆是问心无愧。即便如此重来一世,我亦当修德养行。”
“只,却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