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边落落大方地俯身一躬,言辞间却谈不上客气地问道:“殿下负责了三次粮草输运,与陛下传书所言的数量,次次所至皆核对不上。兵器亦然。不知殿下在途中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如今我轻骑在城外,也可与殿下设计来‘请君入瓮’,伏击歹人。”
谢温晁指尖点点雕花木椅的扶手,似是偏头想了想,风轻云淡道。
“不曾。”
顿了顿,又笑道:“怎会出现此事?本宫倒是只字不知。不过沈将军既然这般言说,想必也对事态有一定了解。将军如今风光无两,做自己想做之事便好,又来寻本宫何事?”
沈边意识到了谢温晁的态度,敛下了眉眼似是在隐忍着怒火,语声冷了三分:“既然殿下是这般态度,我便也开门见山了。经调查,您全权任命的督战使与押送队,在入关前那片‘荒芜地’之处,与他人秘密交易,将本该送到的兵粮卖出三成!渎货无厌,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置边关军队与百姓于不顾!殿下当真对此事全然不知吗?!”
谢温晁叹了口气,摸来扶手上挂着的那串托华杳寻来,新的烟青念珠,摩挲着玉珠温润的表面,答道:“徐淂确是本宫任命,其为人清雅正直,倒是从未听说将军所言之事。”
——清雅正直?!
沈边行礼的手都因压抑怒火而颤抖起来,闭了闭眼,嗓音彻底冷了下来:“徐淂不仅偷卖兵粮,在对阵中亦指手画脚,以长公主信物与手书胁迫副将,领侧翼五千轻骑入敌人陷阱,除他以外无一人归来……无一人归来!那都是活生生的将士的命啊!!——长公主殿下!您当真要如此包庇他……如传言所说心冷如铁,没有分毫悲悯之心吗?!”
沈边咬着牙怒吼。
“放肆!”
华杳沉下眉目,冰冷的嗓音厉声呵斥。
谢温晁摇了摇头阻拦,一颗一颗数着念珠,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徐徐然对答道:“这倒是徐淂冲动了。不过谁人都有犯错的可能……将军以为呢?”
沈边被谢温晁云淡风轻的态度激得彻底怒不可遏,捏碎了手中从徐淂处缴获,准备还于谢温晁的信物,大怒道:“因他之错,平安镇失守,深更半夜的暗夜里,忽入无数敌兵烧杀抢掠,一夜之间平安镇空空荡荡!逃得逃死得死……数百百姓的命在殿下眼中,也如此轻描淡写吗?”
谢温晁有些倦意地扶额问道:“沈将军排除万难提前偷入城中来见本宫一趟,只为这些无聊的问题么?”
沈边握紧了拳,猛上前几步,与惊怒的华杳过手几招,将华杳暂时震退,来到谢温晁极近的身前。
谢温晁扶着额端坐,薄纱下的双眼依然闭着,好似全然不知。
而沈边伸出的那只欲扼住谢温晁脖颈的手,只在半空中精准地定住,再寸进不得。
“沈将军倒是张狂得很,谁人也不放在眼里。”
清冷的嗓音带着轻描淡写的讽意,空气中暗涌的杀气却如凛冽如刀锋,带着极度危险的血腥气直指沈边,令沈边猛地望向屏风之后。
谢温晁此时的笑意倒带上了几分温度,向屏风后伸出手去,温声道:“阿窈。”
沈边低眼飞快望了一眼胳膊上那根极细的银针。如此纤薄,如此脆弱……他甚至并未在乎躲也未躲,却几息之间便让他的整条胳膊失去了知觉,麻痹在原地。
本以为是皇帝设计要将其置之死地的一介废子,于自己如今身份眼中毫无威胁,即便他当真杀了她,陛下或也毫不在意甚至赏赐嘉奖……但现在看来,仍不可小觑。
一身单薄白衣的身影自屏风后绕来,带着病弱之人常有的阴郁血气,苍白面容毫无血色,眉目厌倦地低垂着,唇边弯着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
眸底是病色都盖不住的冰冷戾气。
——一个命不久矣之人。
……如此令人畏惧的毒术。
沈边皱了眉,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沈清祠脚步顿了顿,整理衣物的手停了下来,抬眼与他相视。
那一眼,望得远在侧边的华杳心底都打了一个寒颤。
谢温晁在心底叹气,太明白沈边那句“你是何人”出口后,沈清祠心中该有的那些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