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藜!”
沈清祠推门而出。
而不出她所料,沈藜嘴上说着马上去,实则还是因为担心她而到现在都没有走,听闻她的唤声也便马上窜了出来。
“主子主子!”
沈藜从墙后探头跑来。
看见沈清祠一张匆忙擦洗后苍白若鬼的脸庞。
再加之沈清祠又换了身白衣,也便一时半刻甚至分不清是她的脸更白还是衣服更白。
……看上去太像一个将死之人。
沈藜心头蓦地一凉,面色仓惶哀痛过一瞬,脚下没注意踉跄了一步,又假作无事兴致冲冲跑来。
沈清祠将一切尽收眼中,在心底叹出一口气,强撑着如常的淡冷模样,待她跑至身前,理了理她慌乱中凌乱的衣襟,平淡吩咐道:“让林宛卿清醒的药我放在桌案上了,一日三次按时服用,盯她三天。三日后再来找我。”
沈藜怔了怔,下意识道:“这三日主子要去哪儿?”
“悬棺。”
沈清祠回答的语声没有分毫温度。
沈藜大惊:“主子你……雪莲已用,你寻到其他药引了吗?”
闻言,沈清祠低讽地笑:“当然……这一味药引,我唾手可得,早该想到。”
言罢,拢了拢披风,与沈藜擦肩。
悬棺山,因其造型独特而得名。山高千丈,临近山顶,其地势便愈发险峻。而某一面悬崖之处,近乎直立的山壁漫着云。零零散散有山洞横悬。故称悬棺。
沈清祠每次来,走到开始时惫懒怕累的性子便想退缩了。尚年少时,那个巷口,被师父误伤垂死,听闻那一句错认之言,某一刻她也绝望极了。在生命的尚开头处便濒临死期,将要看不到明天的黎明。
想着也许死了也好,反正活至如今也无甚值得开心之事。不过生来便过一些不人不鬼的日子,也无一人期待她的降生。
在投胎上属实是失策了。
沈清祠抖了抖袖,漫无目的地想着过往的事,想着本以为不会再如第一次上这山时那般狼狈,没想到过往还是会重现,她现在带着一身新伤拖着病体,残喘之躯。正如往日,附骨之疽般,难以剥离。
那日她吐了满地的血,跪倒在巷口。
面前是行凶者冷漠阴翳的身影,眼角余光是姐姐惊骇退缩的脚步,孤冷的暗巷中,仿佛她此生便要如此腐烂入泥土。
她不想活,但从不想死。
于是她指尖死死扣住地面,一寸一寸抬起眼来。
如垂死之兽眸中将黯的残月。
嘶哑的嗓音,强撑着气息扼住喉咙,一字一句。
——求您,收我为徒。
她还记得那时师父微微一怔,随后万般轻蔑的言语。
——凭什么?就凭你这双眼吗?
沈清祠有些呼吸不畅地抬手扣住了自己的脖颈,一边垂头继续爬着山,一边思虑着往日。
往日。
往日的她没资格,也早麻木。故而也感觉不到任何冒犯。她只是沉默片刻,唇边还在不断溢出着紫红的鲜血,抬臂长叩下去。
额头磕在地面也砸出一声重重闷响。
——我这双眼既已入您眼中,您又何妨给我一次机会?若我当真天赋不足不得您青睐,我愿一死。不必浪费您手中那些天材地宝至珍药材。
他沉默许久。
至此,近乎一个月不眠不休的煎熬折磨就此开幕。
数不清的为难之中,某一次,正在这悬棺山下。
师父只给了她两个时辰。
日出之前,她必须登顶这座几乎垂直于地的千丈高山。
太漆黑的夜。
前半程尚有人活动的痕迹,隐约可寻到一些刁钻小路。而后续一半以上的路程,须得她一步一步,拉拽着一路上荆棘灌木,撑着随手捡来的木杖而上。
只余点滴星光。
那夜其实她也早想放弃。
常年吃不好穿不暖而致的虚弱身板难以抗住这般跋涉,加之暗巷中受的伤,她只在行路初期便已撑着木杖绷着脸咬牙喘着气,心跳得剧烈,全身的血液奔涌着叫嚣着退缩。
但她太犟了。
她想不明白为何这辈子自己便要受过这些苦难,便一定要遭受这些磨折。她错在何处,不对在何处,又不受人欢喜在何处?
她不明白。
于是她在这条近乎要了她命的长路上,一直走,一直想。
一直走,一直想。
在暗巷中师父为防自己逃跑与反扑而向她身上各处穴位扎入的三寸长钉,处处伤痕皆崩出着血。
拖在行过的路上,一滴一滴,渗入土地。
她不想腐朽在黑夜,腐烂入泥土。
沈清祠缓缓收拢指节,扼住自己的脖颈,在些微急促的呼吸中找回自己的理智,又眯着眼混沌着,陷在太过生动的过往。
肩上腕间的伤重新崩裂了她已无心去管。心口也疼得厉害,可能伤处匆忙未处理好,步履奔忙失血过多令她面色都苍白。
微末的鲜血顺着手腕指尖滴落,拖在行过的路上。
一滴,一滴。
随后,便是从未想过的情势。
一月之期终于过去,终末之时,师父本已松口,对自己还算满意。而她却做了一件太过分之事激怒师父,气得师父拂袖而去,临走之时还是未舍得,留下一言曰:若欲寻我,只身来北川长山。
她不能放弃这一机缘,她知自己应为所为求罪。但临行前,她须得拜过母亲。
那一月中,她曾小心翼翼写信,告知母亲自己得遇机缘,如今正跟着高人修习。也曾送信回家时在一旁悄悄看过母亲,看她这一月无自己在身边过得如何。
但她从未想到,临行拜别的那一日,母亲为数不多正常之时,面带笑意听完了自己的讲述,亲切嘱咐。而深夜之中,某一瞬她心慌至极跑入母亲屋内。
推开门,正对上横刀于颈自刎,鲜血落了满地的生母。
对上她的目光,母亲眼中太快地闪过了诧异与痛苦愧疚,之后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