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记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冷得出奇。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再清醒是满手满地的鲜血,脖子上缠好自己撕下的衣袖布条的母亲,师父交与自己四颗,少了两颗的活命之丹。
那药生死人肉白骨不假,又或伤口未割得太深。虽致死但竟奇迹般被一丸药止住血。
从此,陷入一场漫长无法清醒的假死之中。
她知道母亲是假死。但她要离开沈家。
她不能让沈边好过。
于是,彼时的她背着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沈边的院中,走至沈边的面前。
此后,再一个漆黑的夜,母亲下葬。
后半夜天下了暴雨,人散完后,她与沈藜摸黑前来,一铲一铲,将母亲从地里挖了出来。
揭开棺材,由沈藜重新布置好坟地。而她便深夜而行,背着母亲的身体,重回悬棺山。
她以为自己绝不会再来一次。
而事实上,那夜她背着母亲,再一次上了山。
仍然是好似看不见尽头的长路。
她想不到何处可以如此安全地藏下一个人。且山顶常年冰雪不化,温度极低,可保身体不朽。
除了这座曾差些在半路上摧垮她的悬棺。
彼时她行至山顶下不远,失血带来的晕眩终于令她摇晃踉跄,冰冷的手再也握不住木杖。只差一步,她便要跌落浩荡烟云无底深崖。
也只在那一刻,她不管不顾地抓住最后一丝清醒,伸手蓦将自己倒向身旁的灌木之中,荆棘的木刺层层叠叠阻挡住她下落的趋势,也将她划得遍体鳞伤,惯用的左手因抓握利刺而伤痕累累。
但她终究是活了下来。
她终究是活了下来。
才能在那之后,背着假死如一具尸体的母亲,一步一步,重登悬棺。
它会救下她的母亲。
她也会救下她自己。
——要为机缘相求多次,欲成实事立雪多时。才能在后人口中,得一句“才赋天赐”。
沈清祠闭了闭眼,极快地喘息了几口气,强忍着心口处传来的喘不过气的剧痛,只沉默不语地行着,指尖轻抚着自己的脖颈,紧绷的手背与指节,好似只差某一念之差,便可对自己也展露杀机。
她深吸着气,继续回想着冰冷的往昔。
随后的生活改变了不少,去长山拜师,遇见谢兆,学成后下山行走江湖,第一程她便先回了沈家。
屏息于房顶,揭下某一片瓦,正看见窗中跃入一身着黑衣之人,短匕分毫道理不讲,直取沈夫人毫无防备的脖颈。
鲜血四溅。
姐姐惊怒欲拦,也只一刹那,被匕首刺入了心脏。
瞳孔骤缩间,连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飞刀暗器已然出手,铮然向那人飞去。
那人反应也快极了,转瞬选择松开匕首躲过刺向右手的银针,迅速躲闪只被削下一片衣物,似是短暂衡量了彼此实力,转瞬便选择扔下一枚烟弹遁窗而去。
只留她一人面对满地鲜血。
与垂死之时姐姐望向自己的惊诧又欣慰放松的双眸。
那双温柔的墨色眼瞳中神采在涣散,一点一点,失去颜色。
她那一刻什么也没有想。
幸亏她拦得及时,匕首未入心太深。
留她片刻喘息,先逼迫姐姐服下丹药,再转头强行止住沈夫人脖颈的鲜血,最后一枚丹药眼也不眨,沉默而平静地送入沈夫人的口中。
一切都陷入太过安宁的寂静之中。
她与满地鲜血。
与回府一趟想看看的那两个人。
垂眸良久,她终于清醒,沉默收拾好一地残局,将姐姐胸口的匕首与黑衣人被自己削下的一片衣物带走,将场面假作成姐姐欲给沈夫人止血却救不回来,最终自己心脏中下一刀死去的模样。
头也不回离去。
再至下葬的那一日。
楼高远眺,十里桃花。
锣鼓喧天,白事队伍如长龙,纸钱翻飞。
以沈夫人与沈酌雨的重要程度,丧礼一事守灵悼亡之人不可谓不多。
不似自己母亲冷清。
但早已难不到她。
她颇费了一番功夫,再在某个暴雨夜晚,与沈藜将这两人也从坟里挖出。
再背上千丈悬棺。
安置两人时心中还在想,得离自己母亲远些,否则母亲某日醒来怕是得塞着心了。沈酌雨也得扔远一些……
总之,三个人都离远些罢了。谁也别挨着谁。
她瘫坐在椅,捻着佛珠冷冷讥讽地想。
反正若是救不醒了也与死无异了。三个死人,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是吗?沈清祠。
这四颗丹药的归属者,如诅咒一般,没有一个人能好活。
——死了三个了,下一个又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呢?
沈清祠冷冷勾起唇,将放在自己颈间的手蓦然拂下,衣袖猎然间猛睁开清明双眼。
——千丈高山,她早已轻易可跃,又凭何,有什么道理同她们一样埋葬在黑夜?
她这辈子骄傲难折,便是死去,也铮然玉碎不可能就此腐朽在无声黑夜。
即便一路拖拽鲜血淋漓。
亦不可能道一字曾“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