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你说它么?”
一束银晃晃的光芒闪过了眼前。
只见曼宁两指夹着一卷簇新的钢丝锯,阳光下,成千上万枚锋利的反勾齿熠熠发亮,像一只漂亮的银镯子:“很万用的狩猎工具,小巧,轻便,负重和空间占比可以忽略不计,我经常带着它,算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吧……真跟你提过?”
曼宁看向他,表情有些许狐疑,却并不严肃,比起质疑裴兰顿是不是撒了谎,更像是不理解自己怎么竟然会忘了。
裴兰顿稍稍一僵,如有芒刺在背。
他想点头,说一句“真的”——这再简单不过了。可望着曼宁清透的眼睛,他犹豫再三,还是无法容忍自己打破这份信任。
他瞒着曼宁的事,已经太多了。
就在这时,曼宁自己先忍不住笑了,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似乎是觉得计较这么琐碎的细节太过无聊,将钢丝锯一收,揣回了裤袋:“放心,锯学生不至于。想要激怒我到那个地步,十个你才够。”
“……谢谢褒奖。”
裴兰顿勉强笑了笑,尽可能让语气显得轻松,维持住自己“脸皮比承重墙还厚”的人设,遮掩了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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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言危机总算蒙混过关,有惊无险。裴兰顿刚松了一口气,看到曼宁露在裤袋外的那一截手腕,脚步又猝然停住了。
右边。
曼宁的钢丝锯,是收在右边口袋的。
他清楚记得,那天在梦里,他也同样不信,曾问过曼宁是不是真的随身带着钢丝锯,曼宁答了一句:“右边口袋,要确认一下吗?”当时,他的教官偎靠在他怀中,体温滚烫,嗓音被情欲煎得沙哑绵软,每一处咬字都是融化的糖浆,甜得像在淌蜜。
他一个字也不可能忘记。
所以……
裴兰顿站在空旷的山道上,环顾四周:荒草、枯树、山峦、晴空,九点钟正在上升的太阳……他还在梦里,是吗?
不,不会。
梦是朦胧的,覆盖着一层失真的雾气,没有温润的风,没有刺透云层的万道光束,没有踩过土堆时,那种轻微下陷再触底、松软而踏实的感觉。
这是现实。
可如果是现实,又怎么正好严丝合缝地接轨了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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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
曼宁在不远处唤他。
裴兰顿循声抬头,就见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山腰处的平坡,一排半人高的圆木篱笆扎在道路旁,篱笆后头矗立着一座乡村小教堂——那座他曾在哨塔上陪曼宁眺望,却从未亲自拜访过的小教堂。
它依傍着一棵参天大树,古典,简约,无漆无饰,保留了朴素的原木色。
曼宁推开栅栏门,走进了前庭花园。裴兰顿赶忙跟上去,伸出手,扶住曼宁身后正要晃悠悠合拢的栅栏门。
前方是一条碎石小径,曲折蜿蜒,贯穿了庭院,通向教堂正门。碎石分黑白两色,沿途拼出对称的鸢尾花图案——那是纳夏旧皇室的纹章。草坪修剪得很干净,保留了些许苍翠,不像栅栏外几步之隔的山坡那样荒芜,看得出有人定期前来打理。
曼宁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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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站在栅栏外,没有立刻进去。
理论上,作为帝国臣民,他是不可以靠近教堂的。
帝国是一个严酷的神权政体,虔诚、极端、排他性地信仰自然之神。皇族被视作神之子,君权与神权合二为一,由血脉授予,代代相传。臣民不允许踏足其他宗教的福荫地,所有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也都以渎神的名义被教法禁止。
这就是为什么走私抑制剂会成为一级重罪。
坦恩皇帝宣称,发情期是一种神圣的自然感召,抑制剂作为一种来自联邦的毒剂,阻止Omega听从神的旨意,与Alpha结合,诞育神的子民,必须被禁绝。没有一滴抑制剂,能自由流淌在帝国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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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在木栅栏上快速轻点着。
某一瞬,忽然停住。
裴兰顿淡淡笑了,仅存的犹豫一扫而空,眼神彻底恢复了清澄,握紧栅栏,利落地朝前一推,大步迈了进去。
他都被流放到联邦了,还在乎个屁的帝国教法?!要他说,抑制剂就应该免税,和口香糖一起摆在便利店离收银台最近的货架上,每逢发情旺季就锣鼓喧天地打折促销,再附送一盒水果味营养液。
去他的自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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