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杰像鹰一样的眸子锁住了顾夏,顾夏见到来人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阿杰哥。”
阿杰瞥了一眼外面的混战,然后转头便走,并没有理会顾夏。顾夏紧跟了两步,发现对方一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好像两个人真的只是在上茅房的路上不小心遇到了。
出了沙漠,不再需要随身携带大量的补给,奴隶和仆人成为了累赘。于是除了队伍的中央部队继续行进,其余人留守驿站。杀手负责接应和看守;仆人老爷在城内进行商品买卖和交换;奴隶从事体力劳动,在满足驿站内劳力的需求后,剩余奴隶外出赚取劳务费。
顾夏是后厨,属于驿站内的固定劳力,但他渴望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即使是危险重重。他端了一盘刚炸好的花生米和一盅鲜鸡汤给相熟的仆人老爷。
“想干什么?想贿赂我?”带着毡帽仆人老爷一边说话一边捡起盘子里的花生米,顾夏这小子机灵,光靠平日里多看、多听就能猜中别人的心思。不说别人,这些个仆人老爷都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老爷,我从小地方来,也没什么见识。从来没到过西域这片稀奇的地方……能不能?”顾夏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你想外出劳动?”毡帽老爷小口地抿着鸡汤,每喝一口甚至都要惋惜这美味少了一口。
“赚来的钱我会全数供奉给老爷。”顾夏一边帮毡帽老爷按摩肩膀一边说。仆人老爷负责外派自己所管理的奴隶外出劳动,奴隶赚取劳务费的总和关乎仆人所能获得的红利。对于仆人老爷,能收上来的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这么想出去?嗯?你要是有别的想法就算能逃过我的眼睛,可逃不过那些个杀手的眼睛。”毡帽老爷看了顾夏一眼,
顾夏连忙低下头,“小的不过是贪玩而已。”
“为了贪玩想多吃一颗毒药?”为了有效控制奴隶的外出时间,所有外出劳动的奴隶都会在外出前服下毒药,没有按约定时间回来拿解药的奴隶则会毒发身亡。
“只要按时回来就和吃颗糖丸差不多了。”顾夏一双湿漉漉的丹凤眼望向毡帽老爷。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了指空了的汤碗,顾夏马上回厨房又添满了递给毡帽老爷。这样一来外出的资格算是有了,不过他只有明天晚饭后的一点时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劳务活儿,这事就算作罢。
第二天晚饭后顾夏被杀手带出了驿站,临走前,他的口中弹入了一颗红色的小药丸。顾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第一次从容地打量西域的街道,这里的路很宽,基本都是土路,交通工具以骆驼、牦牛,和马匹为主,这些动物走过的地方扬起路上的尘土,扑了顾夏满脸,顾夏却只是笑,然后从路边撷来一束杂草拨弄牦牛的鼻翼。
这里是离开沙漠后第一个人口聚集的集市,道路两旁的商铺很多,为从沙漠长途跋涉而来的商旅提供补给,商人们称之为“近沙泉”。近沙泉的物资从前方遥远的宛窟城运送而来,两地往返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不少沙漠金门的奴隶都选择了打这趟长工。顾夏不能做这份工,他需要每日寅时前回到驿站拿解药。
顾夏一抬头看到一家药铺。
“老板,招人手吗?”顾夏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进了药铺,老板上下打量了顾夏一番,便知道他是沙漠金门来的奴隶。
这几日穿着黄色制服的奴隶几乎包揽了集市里所有的苦力活儿,他们普遍干活踏实、不说闲话,价格低廉。可惜的是药铺的活计不是光有力气就可以做的。
“我这里体力活儿不多,主要是缺晚上帮忙整理药材的伙计。”老板低下头继续盘点堆积在店铺里的大量药材。
“4月正是苁蓉的生长高峰期,是采挖最好的时间,依我看老板这里的新鲜苁蓉可以晾晒三公斤的干苁蓉。这药材若是高价卖给商旅定能出个好价钱。”苁蓉多年生长干旱少雨的沙漠腹地,采挖的时候需要用铁锹挖一米多深,不断的用手拨动流沙,才能完整地挖出来。
因为这药材不易得,补肾壮阳的功效极佳,所以极为珍贵。顾夏从前只从书中读到过相关的记载,并未见过此物。此番也是照本宣科,根据以往读到的内容试探老板。老板听到顾夏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锁阳、沙棘、麻黄、沙蒿。”顾夏看到老板的反应后,又继续指出了其他四味药材的名字,
老板又一次仔细打量了顾夏,然后把手里的记录簿调转方向递给他,“你来记。”
顾夏恭敬地从老板手中接过毛笔,然后在记录簿上写下药材的名称、数量,和入库的日期。他字迹隽秀,根本不像是出生贫苦的奴隶。
“近来是药材大量入库的时期,你每日这个时候过来纪录入库信息,并整理药材入库。无论时间,做完经我确认后就可以走了。”老板爽快地留下了顾夏。
之后的八天,顾夏白天留守驿站,晚上到药铺打工。一来一去也和药铺的老板熟悉起来,老板偶尔也会留他吃一顿夜宵。顾夏无意从老板处得自己他并未服得剧毒的药丸,不过他丝毫没有逃跑的心思。当你和一股势力的差距过大时,你要做的不是对抗他,而是渗透他。
另一边,战小星和他的中央部队深陷西域古城。西域十六国土地相互接壤,语言相通,货币统一。如今因中原季氏一直虎视眈眈的缘故,十六国虽然暂时结为了同盟,但内部依旧有诸多矛盾。
这一次以十六国名义出钱邀请战小星的人是蒙国的亲王哈克特,而其余几国的人马也紧盯着他们的会面。西域古国有先人曾言,人有通天之能,精于预言,感天下之变。西域人不仅是相信战小星所学的那一套理论,甚至是迷信的。
哈克特的第一个问题是请战小星推演未来十年之变,战小星其实是不愿意算的。无奈沙漠金门和他都已经收了钱,不算是不可能的,但算了说不说、说多少,就是战小星自己的事情了。他告诉哈克特,未来十年中原有变,西域和中原的关系也会因此改变。至于更加细节的部分,战小星没有再回答。
哈克特的第二个问题是有关西域十六国的关系,战小星对此只说了一个词,归零。哈克特的脸一下就白了。百年前,西域十六国是一个统一的大国,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内部争端的加剧,逐渐分裂成为了十六个国家。十六亲王划界而治的时期已经持续了近五十年,如果未来十六归一,那么谁会是新帝国的统治者呢。这是哈克特心里的疑问,也是其他十五个亲王的疑问。
战小星被哈克特留在蒙国的首都伽音城一留就是半个月,他不能与西域人撕破脸皮,只能困在城里不断接见各国派来的使者。直到祥国的女亲王叶赫那闯了伽音城的城门,才把战小星的中央部队放了出来。叶赫那答应送战小星回边境,只不过她希望战小星在回去之前能够见一见她的女儿。
女人的心思显然和男人不同,当几个大男人费劲心思、威逼利诱,试图从战小星嘴里撬开新帝国的秘密时,叶赫那却想通过自己的女儿来收买战小星。如果能得到战小星的帮助,新帝国的归属还有疑问吗。战小星越来越后悔因为钱走了这一趟路。
六岁的阿兰雅比战小星小十一岁,战小星对奶娃娃没有兴趣,然而为了顺利回沙漠,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了这孩子。阿兰雅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战小星不用起卦也能断言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绝色美人。
“你就是妈妈她们说的,可以通天之人?”阿兰雅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灰色眼镜盯着战小星说,
“并非通天之人,只是会读一点书。”战小星难得谦虚。
“你长得真好看,妈妈说要把你留下来陪我。”阿兰雅仔细端详战小星的容貌,
“多谢小公主夸奖,我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自信。但你千万不能被人的外表所迷惑,说不定我是一个阴险狡诈、穷凶极恶之人。”战小星故意撑起眼皮,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给阿兰雅。阿兰雅一点也不害怕,还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小星哥哥,我记住你了。虽然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你以后来西域,我一定会罩着你。”阿兰雅脱口而出的话,令战小星心里终于对西域人生出一些好感。
因着这好感,战小星回宛窟城的路上给阿兰雅起了一卦,算她的姻缘。不算不知道,一算可让战小星一连摇了三下头。阿兰雅太执着了,当这种执着用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就会变成最大的悲剧。
“战先生,辰国和陆国遣军队从近沙泉包抄了我们的人马,我们要在宛窟城汇合,然后杀回沙漠。”海心的眼神很冷,语气平和。
三天前,辰国和陆国对驿站进行了进攻。杀手们根本没有通知奴隶就先行向宛窟城方向撤离,留在驿站里的奴隶实则是留下来阻挡西域人的人肉盾牌。仆人老爷因为熟悉路程,手里又掌握着大量从奴隶手中搜刮而来的钱财,所以被允许跟着杀手一起撤离。
顾夏一直张着双眼,立着耳朵,早发现身边的环境有细小的变化。一入夜,他带上烧饼和水,从仆人老爷的房间里搜刮了他们匆忙离开时丢下来的物品,然后跟上了杀手和仆人老爷的队伍。留在近沙泉的这段时间,他通过同药铺老板和其他奴隶的对话,已经大致描绘出了从这里到宛窟城的路线图。加上前有杀手和仆人老爷开路,后有逃散的奴隶作为和顾夏与军队之间的屏障,他的行程极为顺畅。
根据顾夏的判断,中央部队可能受到了攻击或包围,而他们的队伍会在宛窟城与其汇合。他只要平安到了宛窟城就能跟上大部队返回沙漠金门。杀手和奴隶走得快,顾夏在他们身后差出大概一个白天的路程,为了不落下太多,他只能连夜赶路。顾夏没想到的是,当他到达宛窟城附近时,正赶上沙漠金门的人突围。身穿各种颜色制服的人混杂在一起,顾夏趁乱混进了战小星的中央部队。
奴隶不会武功,常年营养不良。体能和身体素质都远不如杀手和仆人,加上又是被组织率先牺牲的人,所以伤亡情况严重。顾夏一路探过去,竟没有发现一个活人,忽然,一只手拉住了顾夏的衣角。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躺在血泊里,这男孩眼睛狭长,眼中有波光闪烁,眼尾微微上翘,拉出一条淡淡的红色。胸前被鲜血染红一大片,小臂和大腿上也有不少伤口。
顾夏看他所受外伤极重却能保持清醒,猜想这人一定有极强的求生欲望,于是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银瓶。这是他从仆人老爷的房间里捡出来的,此时既然已经与中央部队汇合,这东西留着用处也不大,反而会惹来麻烦,索性用了。至于能不能救活人,只看老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