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瑞南王有四个孩子,长女平靖公主,婚配大将军向邵文,膝下有三子,向岚是他们最小的儿子;长子怡王深得宠爱,他的三个儿子全部寄养在宫中,分别是长子季宁、次子季宸,和三子季安;次子齐王为人清高,与兄弟之间多有矛盾,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父亲和祖父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祖父一方面依仗他的政治天赋,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他的野心。将来王室之事少不了父亲的辅佐,但在我祖父看来也只有辅佐罢了。
除此之外,祖父还有一个小女儿,据说她当年看上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地方官员,哭天抢地要嫁给他。我祖父一气之下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还把这个地方官员发配去了东部沿海,并下令不再让地方汇报关于这家人的一切消息。我想如果小姑姑有孩子,大概和我是差不多的年纪吧。
关于花灯节当天袭击我们的人,我和向岚有两个猜想,一是平靖公主的人;向岚与我走得近,在旁人眼里我们如狐朋狗友一般,混在一起没有正经事,我还带向岚学会了打牌和赌博,他近来经常出没斗金苑就是证据。平靖公主不愿意让儿子继续堕落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解决我这个始作俑者。
二是怡王的人;他一向忌惮我父亲幽王,恰逢父亲与向邵文之间有矛盾爆发,他想用一石二鸟之计搅乱这滩浑水,一来彻底把这二人的关系逼上绝路;二来也试探我和向岚的底细。向岚在平靖公主心中有些分量,他不便对向岚出手,于是把矛头对准了我。
向岚对此感到很抱歉,他说自己想好了对策,可以同时解除平靖公主和怡王的威胁。他准备带我一起去私塾补习课业。王室子弟在皇都有一座独立的私塾,授课的老师皆是从朝堂上退下来的重臣,不仅精于学术,而且通晓政事。
一般来说,王室子弟满十岁便可入私塾读书,向岚去年已经入学,今年来我这里的时间多了,私塾便没去几次,因为这件事平靖公主已经数落了他好一阵子,但见他作业和考试的成绩尚可,也没有再追究。据向岚自己说,他不去私塾是因为老师讲的内容太简单了,倒不如来我这里和我聊天来的有趣。
如果我和他一起入私塾读书,一来可以堵住平靖公主的不满,二来可以免除他补习课业的无趣;再者私塾内外有侍卫把守,往来私塾途中也有侍卫护送,比我们私自出行要安全多了。怡王也不便再找麻烦。
向岚说的是一个好主意。我的三位哥哥都在私塾学习,听说他们的课业都很不错,这让我父亲脸上很有光。我也曾想过去私塾学习,只是每年见父亲的次数有限,这事也就被耽搁下来。向岚表示他会与平靖公主商议这事,再由平靖公主出面向我父亲提出,这样一来,我父亲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九月是私塾入学的时间,如果进展顺利,我们便可以一起上学了,我心里很激动。毕竟在这一方庭院里,始终还是太狭隘了。
小风一直隔着书房的窗户,朝我这里望过来。看到小风平静的双眼,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向岚走后,小风敲了门走进来,把修好的发簪递给我。上面被削下来的一个小角已经修补好了,和原本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区别。
少爷,你是主我是仆。小风做的事情都是自己愿意的。
看着小风转身离开,我鼻子一酸,又连忙拾起发簪仔细端详,然后把它端端正正地收在一个木质盒子里,放在我书桌抽屉的第一层。
三日后,父亲同意我和向岚一起入私塾学习,这让我喜出望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父亲若下了决心与祖父僵持,势必放手朝政,这样一来王室中反对他的人会借机打压他;他一定要在除了朝政之外的其他地方引起祖父的注意和重视,才能稳固他的地位。而我,正是他最得力的一颗棋子。
第一天去私塾,季礼、季乐,和季春一起离开王府,我故意晚了十分钟,就是为了和他们三人错开。既然我借了向岚的光进私塾读书,自然要等向岚一起同行。至于随行人员,父亲特意遣人知会我,前去私塾读书,不能太过张扬,于是我只选了马师傅一人。向岚依旧带了两个侍卫,都是熟面孔。
在路上,向岚大概给我介绍了私塾里的课业,上午是古文课和算术课,下午是辩论课和书画课,偶尔会有射箭课和军事课。每天至少上两堂课,如果上完上午的课,不想上下午的课,可以溜到街上去游玩。每堂课后有作业,作业可以上交,也可以不写,老师对作业没有强制要求,交了他们就会批注,没交他们也不会到府上告状。每三个月所有的课程会进行一次考试,考试成绩张榜公布。
私塾里除了直系的王室子弟,也有旁系的贵族,不过听向岚的口气,这些人都挺没意思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深交就是了。我和向岚在开课前一时辰到达了私塾,向岚说想带我在这里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我们刚一进大门就听到不远的拐角处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四个锦衣少年正在围攻一个女孩,女孩在角落里垂下头。他们摔了她的书包,甚至还把里面的书本往她的身上扔。向岚疾走到这群人身边,大声呵斥这几人。我见他们面生,猜想他们大概是旁系的贵族。直系的王室子弟还不至于堕落到这种地步。
趁向岚教训他们的时候,我伸手帮女孩收拾了书本,又把她扶起来。对方一见到向岚,嚣张的气焰顿时失了几分,被向岚训斥了几句后就扭头走人了。这时向岚才发现我们身后这个女孩是个生面孔。
我叫向岚,他叫季夏,你叫什么名字?是今天刚入学的吗?
向岚看向女孩,但女孩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碰了碰向岚的胳膊,示意他没必要追问此事,向岚叹了一口气,还是和我一起向院子里走去。他和我说私塾里女学生很少,他本来想问一问是哪家的小姐,以后可以帮忙照顾一下。我瞥了向岚一眼说,她大概不需要你照顾。
我刚刚把女孩扶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匕首。我相信她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而她最出色的能力是忍耐。
课程分为初级班、中级班,和高级班。在向岚的建议下,我们去中级班听了第一节古文课。授课的老师是从前听涛阁的大学士;班里学生不到二十人,其中包括季乐和季春,还有向岚的两个哥哥。课程对于我来说很轻松,因为老师讲课的内容都是我从前读过的,不过我依旧记下了老师的一些见解。
我对算术没有什么基础,于是第二节算术课我上了初级班,向岚去了中级班。在初级班我又遇到了早上的女孩,她的衣服和发髻都重新整理了,看上去很精神。我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这一下,她主动坐在我身边。
早上的事情,谢谢你。我叫季敏。
我叫季夏。你应该多谢向岚,是他出面帮你解了围。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季敏突然笑了,她有两颗虎牙,笑起来透着一股灵气。这时老师抱着书本进了教室,我们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私塾里有午饭和晚饭供应,只是饭菜一定没有府上合胃口。大多数人会从萃华楼点餐,或者让府上的厨子做好饭菜,差下人送过来。向岚正在发愁午饭吃什么的时候,马师傅拎了一个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打开食盒一看,都是我和向岚爱吃的饭菜,不用猜也知道是小风做的。
向岚一边吃饭,一边邀请我下午同他一起去斗金苑找周俊驰。但我好歹是第一天来私塾上课,总不好只上半天。加上我对下午的辩论课和书画课都很有兴趣,所以拒绝了他。向岚大抵因为这顿饭吃得很舒坦,也没有强求我。午饭过后没一会,他就溜走了。
下午的辩论课不分班级,所有上课的学生聚在一起,辩论的题目会在半个月前在私塾里公示,想参加的学生提前向老师报名,根据报名的人数组织辩论的形式。这天下午辩论的题目是关于西域十六国和王室的关系,一派认为王室能在“金门之乱”中歼灭西域十六国;另一派则认为两方的关系会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任何一方能不能轻易取胜。而辩论的最后,参与辩论的人会提出歼灭西域十六国的战略。
参与这一场辩论的人,大都是十五岁以上的王室子弟,除了季礼以外,我都不认识。季礼的相貌和父亲非常相近,他不苟言笑,总是一脸严肃;他支持的是僵持派。毕竟想在金门之乱中歼灭西域十六国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场辩论极为乏味,几乎演变成为了对主战派的追捧,处处洋溢着对王室盲目的自信。我合上了本子,看向季礼。他板着一张脸,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迫于政治环境对主战派的支持,和对主和派的反对,季礼在辩论中显得畏首畏尾,担心一不小心得罪主战派,给父亲惹来麻烦。
出于对老师和同学的尊重,我挨到了整场辩论的结束,不出所料,战胜派获得了胜利。散场的时候,我夹着本子来到老师面前。老师,你真的觉得金门之乱我们能取得胜利吗。
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师一愣,你就是季夏吧。你有什么看法。
三年之内,战乱必止。如若不止,伤亡更加惨重的只能是我们,情报外泄、自然灾害频繁、百姓苦不堪言,无论哪一条都不是战争的好时机。加之我们此时对西域十六国的反抗越激烈,会使他们更加团结,等到西域重新统一之时,处于劣势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相反,如果我们主和,以怀柔的方式给他们一点恩惠,让十六国各自为政,维持分裂的状态。他们永远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老师张了张嘴巴,这些话,就到我这里为止吧。
所以老师,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你们早已经心知肚明了吧。我转过身愤然离去。一个国家,竟然因为一个人糊涂了,就要所有人都陪着他一起装糊涂。
——《季夏札记,私塾(一)》
黄昏时分,顾夏和他捡来的奴隶被扫尾的杀手带回了大营,暂时塞进了安置伤员的帐篷。沙漠金门的人就算是死也要由沙漠金门的人来收尸,毕竟死人是最能够诉说秘密的。所以无论境况多么艰难,杀手始终都会进行扫尾工作。
清点人数,将奴隶和仆人的尸首就地销毁,并回收奴隶身上的沙漠子母蛇;伤重难以治愈的奴隶和仆人会被毫不犹豫地灭口,并参照尸首的处置方式进行处理;通常在任务途中死亡的杀手会被伙伴就地掩埋,并取走他身上的铁质名牌。伤势不严重的奴隶和仆人也会被一起带上路,一些后勤工作依旧需要他们的加入,必要时候也可当作人肉盾牌。
顾夏在帐篷里睡得正香,他故意砍伤了自己的肩膀,混进了伤员的地方。被他救来的小子还在昏迷,睡了三个时辰一点醒的意思也没有。这时,外面的仆人老爷给他们送来了点汤水,顾夏连忙接过来喝了大半碗,正在犹豫是否留一口给身旁的倒霉鬼时,这家伙便揉了揉鼻子醒了过来。
“醒的可真是时候。”顾夏笑道,
“漂亮哥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顾夏没听过这称呼,一时间晃了神,小秋便从他手里把汤碗捧了过来,
“这汤的味道怎么这么奇怪,从前的剩汤都比这好喝。”汤水在小秋的口腔里转了一圈才被他咽下去。
“这时候了,要求还这么多。”顾夏看了一眼汤碗,已经一滴不剩了。
“漂亮哥哥,我叫小秋,你叫什么名字?”小秋的精神很不错,看样子元气已经恢复了。
“顾夏。”顾夏斜靠在帐篷边上,顾夏眯了一下眼睛,他可一点也不喜欢漂亮哥哥这个称呼,还是趁早让他改个口。
“顾哥,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已经变成一个饿死鬼了。你的恩情,小秋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顾哥以后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一定倾力相助。”小秋抿着嘴角,把拳头抱在胸前。
顾夏凝神看着对方的眼睛,竟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他用没受伤的臂膀揽过小秋,“你应该感谢自己,我只是机缘里恰好出现的人,不必太记挂在心上。这也是你命不该绝。”
“顾哥,你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小秋想了一下认真地说,
“人,哪有什么不一样。”顾夏轻笑一声,“饿了一样发狂,受伤了一样会痛。”
“顾哥,你这样一说,我伤口好像又痛了。”小秋最严重的伤在前胸,被顾夏潦草地包扎起来。帐篷里丢了很多伤药和纱布,奴隶们都是自己或互相包扎伤口。
“抓紧时间睡觉,保不齐晚上要继续赶路。”顾夏看了一眼浓重的夜色,
“好,我听顾哥的。”小秋挨在顾夏身边关上了眼睛,他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绑在头顶乱糟糟的,掉下来好几缕。顾夏摇了摇头,他本来以为在沙漠金门这种地方,碰到一个酸枣已经是稀奇的事了,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一个小秋。
果然,后半夜有仆人老爷喊他们准备上路,他们现在处于收尾部队,还没有跟上前面的大部队,要趁晚上西域人还没赶上来之前,尽快与大部队汇合。小秋在迷糊中被顾夏拉醒。
“能走吗,仆人老爷可抽着鞭子在后面赶我们呢。”顾夏拍了拍小秋的脸蛋,
“能,走不快。腿伤了,步子沉。”小秋咬了咬牙说。顾夏的手臂从小秋的后背揽过,把他整个人抄起来扛在身上。小秋比顾夏矮一点,看上去很瘦,但因为平时放饭的时候抢的多、吃的多,又长期做体力活,所以肉很结实,人一点也不轻。
“救人就到底,我不想看到你在路上失血过多而死。”
小秋的鼻子一酸,险些呛出几滴眼泪,“顾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话就免了,换点新鲜的吧。”顾夏开玩笑说,背着小秋跟上了稀稀拉拉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