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了，顾哥，”小秋小声说，“就会这么几个词，全用光了。”

小秋突然听到顾夏爽朗的笑声，他的声音很好听，小秋也在不知不觉间扬起了一点嘴角。

收尾部队算上三位杀手和两个仆人老爷一共不到二十人，所有人都沉默着，黑夜里只听得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小秋努力睁大眼睛保持着清醒，小心翼翼地用掌心帮顾夏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提着一口气，担心自己的重量给顾夏造成过重的负担。在缓慢的呼吸中，他似乎嗅到了顾夏身上好闻的药香。是药吗？为什么在他的身上好像变得好闻起来了。

从宛窟城到近沙泉经过一片峡谷，这是路途中最难行的一部分。为了挡住西域人追赶的步伐，前面的大部队炸毁了连接着两座峡谷的铁索桥。这条铁索桥至少有三十米长，中间没有着力点，别说不会轻功，就算是会轻功也飞不过去。

队伍停了下来，顾夏把小秋从身上卸下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肩膀上的伤口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下次出门前减减肥。”

“顾哥，其实我也有优势，我力气很大的。”小秋辩解道，用袖子帮顾夏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水，“凭借你的力气，你准备怎么横渡峡谷？”顾夏挑了一下眉毛，

小秋歪着头想了想，“这两个峡谷之间有一定的落差，用杀手大人的飞索扎进对面的峡谷，我们可以用绳子挂在飞索上滑过去。”

“排队过峡谷，我数三个数，不敢过的，我会推你一把。”领头的杀手已经把飞索扎进对面的峡谷，他抢先一步滑了过去，在对面等其他人。

“推一把，我看是推下峡谷吧。”小秋小声说。

“0419，下一个。”仆人老爷喊道小秋的编号，小秋老老实实地挪了过去。排队的顺序按照编号由小到大，顾夏是奴隶里的最后一个。

“顾哥，我过去等你。”小秋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便滑出去老远。顾夏猜想可能是他的重量比较大，所以与其他人相比速度更快。这个人是否值得信赖或许还需要时间考量，但可以确信的是，他是一个坚强勇敢，有智慧和头脑的人。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奴隶大都有几分胆量，又见惯了杀手大人的行为处事之法，没有人在中间耽搁。顾夏把自己挂上了飞索，他垂头往下望，此时天光渐亮、微光透过迷雾洒在峡谷里，星星点点，如同在黑夜中的萤火虫。顾夏正沉浸于大自然的美景之时，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后襟，把他扔在了峡谷边上。

“加快速度，继续行进。”跟在顾夏身后的杀手用火烧了飞索，并催促众人。眼见要和前方的先头部队汇合，小秋便坚持咬着牙自己走。顾夏心道昨夜那颗药果真是灵丹妙药，竟然让一个人在短短六个时辰里起死回生，甚至比他还要精神，早知道自己应该多拿几颗。

天大亮的时候，他们这小组人马终于赶上了大部队，但危急的形势并没有缓解。大部队在进入近沙泉时遭遇了炸药的埋伏，现在全员进入近沙泉城内休整。

“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死了八个，伤了十四个。战先生和海大人在驿站前厅议事，先行汇合，再做安排。”来接应他们的杀手将他们带进了驿站。

一进了驿站，顾夏便听到前厅传来多人的议论声。

祥国护卫队队长：“在近沙泉包抄和埋伏你们的人绝不是西域人。我们最尊重神明，断不会对战先生做出这样的事情。”

海心：“炸药我验过了，不是西域的燃料，多出自中原地区。”

杀手甲：“中原人都快过了宛窟城了，你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祥国护卫队队长：“边境方面是蒙国的事，与我们无关；亲王殿下答应把你们送到边境，我们一定会遵循我们的诺言。”

杀手乙：“送到边境？如果真是中原人从中作乱，送到边境，岂不是羊入虎口。”

祥国护卫队队长：“现在是和平时期，我们不能随便跨越边境。”

仆人老爷：“回战先生、海大人，以及诸位，蒙国的军队到了，他们说已在路上围剿了中原的人马。经查这些中原人复制了辰国和陆国的旗帜和制服，由南部的海域登岸，又北行进入了近沙泉。”

蓝玉：“来得可真是时候。”

海心：“好了。如今眼下你们的人都到了，即使此处还有中原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和战先生会接见蒙国的来使，询问他们的来意以及调查的结果。那么，就请祥国的大人替我们准备粮食和酒水，待吃完这一餐饭，我们也该东行回沙漠了。”

祥国护卫队队长：“好，我这就命人去准备，这一路辛苦，真是怠慢了。”

战小星：“无妨，你们就按海大人所言去做吧。恐怕出了西域，才是真正的辛苦。”

……

“到了这里，走不动的人，就不必再走下去了。”杀手关上门，柴房里是目前队伍中所有的伤员，包括奴隶和仆人。

“中原王室的人就在边境等着我们，只要西域人把我们送回沙漠，他们就会剥皮拆骨把我们吞入腹中，现在想求个痛快的，大人满足你。”杀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先解决了三个奄奄一息、无法直立行走的奴隶。

“有没有主动求个痛快的，在路上掉了队，死法可就没这么体面了。”剑尖上的血直直地甩在小秋脸上，他扭过头看向顾夏，顾夏用指肚帮他把血迹擦了。这是顾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沙漠金门的杀手杀人，旁人只能看到剑光一闪，见血封喉，想来被这样的剑杀死，应该没有什么痛苦。

行至此处，战小星的西行队伍已死亡过半，余下三十八人包括杀手二十人、仆人五人、奴隶十三人；其中伤二十二人，包括杀手六人，仆人三人、奴隶十三人。这些人里有多少能活着回到沙漠金门的，还是一个未知数。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危机，留下的伤病员分到了阿鼻殿所派的金疮药和其他医护用品。这种特效金疮药能够抑制疼痛、加速伤口的愈合，隔绝感染。小秋靠在墙角，垂着脑袋，唇色泛白。看来昨晚药丸的药劲已经过了。

“把衣服脱了，我帮你处理伤口。”顾夏低声说，他下手砍伤自己，自然懂得轻重，所以伤势很轻，基本不影响活动。

“顾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小秋费力地抬了一下眼皮，“顾哥，我好困，你先去帮别人处理吧。”

伤员里伤势最重的是小秋，还有两个人和他情况相近，伤口撕裂程度较为严重，需要缝合。顾夏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帮小秋处理伤口。在沙漠金门，贸然帮助不熟悉的人不是明智之举。小秋已经陷入了昏迷，只是偶尔因为疼痛发出一点轻微的抗议声。顾夏的肩膀虽然伤了，但是手依然很稳，对于缝合伤口这件事也并不生疏，他帮小秋缝合好前胸和大腿上的三处伤口，又清理和重新包扎了其他的伤处。

“顾哥，是不是该吃午饭了，我好饿。”小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

“应该快了，这顿饭可得吃饱了，过了边境，下一顿饭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顾夏收起了针线。

“诶，顾哥，你去帮帮他们吧，那样的伤没有你的巧手给缝合一下子，路上就没命了。”小秋指了指另外两个倒在地上的人。

“我实在没想到，我来了这里倒遇上了平生都没怎么见过的善良人。”顾夏叹了一口气，朝伤重的二人走过去，“我要给你们缝针，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不相信我。”

这一遭顾夏便做了一回大善人，给柴房里有需要的奴隶和仆人老爷们都处理了伤口。战小星和海心见过蒙国的人以后在驿站里开了饭。

小秋闻到饭香味儿，揉了揉鼻子，“顾哥，我想去茅厕，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上个茅厕也要人陪，走吧。”顾夏拉了小秋起来，两个人穿过驿站的院子到旁侧的茅厕去。

“顾哥，你说这形势怎么会变得这么乱呢？”小秋走在路上，小声问顾夏，

“乱？”

“你看，这蒙国的人、祥国的人、中原王室的人，怎么都跑到近沙泉这个小地方来了。”小秋扫了一眼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

“不乱。”顾夏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他附在小秋耳边说，“我们来沙漠这件事，王室的人一定早得到了消息，于是他们想从中捣乱破坏沙漠金门和西域十六国的关系。而蒙国故意把人放进来，其实是想借机会显示一下他们的实力，让我们对他们更加感恩戴德，甚至因此向对我们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不曾想中途祥国的人杀了出来，搅了这个局。他们不仅没有显摆成，而且还在宛窟城和中原王室的人杀得不可开交。我们一路设障，等危机解除了，他们才姗姗来迟。”

“这么说中原王室的人好厉害啊。”小秋惊呼道，

“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阴险是一定的。他们故意打着辰国和陆国的名义进入西域的地界，就是不想让西域人抓到把柄和证据。即使他们破坏我们关系的任务失败，也可以借此杀掉一批西域人。要怪只能怪蒙国的亲王太贪太蠢，把王室的人放了进来，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西域境内就折损了这么多人。”顾夏简直不敢想西域十六国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亲王。

“我来这里也有几年了，出来过三次，这还是第一次死了这么多人。以往也受过伤，却没有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小秋看了一下胸口，

“我们在明，敌人在暗。等过了边境，埋伏一定会接踵而至，我们人少，沙漠环境险恶，风险很大；如果绕道，没法按时回去，粮食和水又不够，会更加麻烦。”顾夏锁着眉头说。

“但是，我看那战先生好像一点也不紧张，他还点了最喜欢吃的绿豆凉糕，如果人都要死了，恐怕没有这个心情吧。”小秋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不远处仆人老爷上菜的盘子，

“战先生？”

“就是我们这次服侍的阿鼻殿里的主子。我是殿里的奴隶，有幸见过他两次，他长得非常、非常漂亮，年纪比我们大上几岁。”小秋的描述倒是让顾夏想起了两个人。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可紧张的。我听说他是个算卦的，这样的人无论落在哪一方的手里，大家都会想拼命地拉拢，性命之忧是不会有的；加上这次西行入西域的事情归黑宫的杀手负责，死了这么多人，造成这么严重的损失，就算是追责也到不了他的头上。他自然有心情吃什么绿豆凉糕，出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大沙漠里，有的吃就不错了。”

小秋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顾哥，你可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得上茅厕，赶紧的。”顾夏呼噜了一下小秋的后脑勺，他的手掌忽然停在空中，脑海里闪过相似的画面。那一年，那一天，是他刻在心底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