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祖父即位以来发生的、最为惨重的王室子弟伤亡事件。骑射大赛宣布终止，所有人暂拘行宫，不得离开。我醒来第一件事是询问马师傅小风和周骏驰的情况，马师傅说他们都受了伤，但性命无碍，已经回了向岚的房间休息；而追杀我和向岚的人已经变成了六具尸体。我的身体和精神不济，很快再次昏睡过去。

清晨，我隐约听到向岚和周俊驰压低了的对话声。我抬了抬眼皮，看到小风一头栽在我床前，他的颈部和左侧小臂上各缠了一圈纱布。

还有别的地方伤了吗。我揉了揉小风的头发，他抬起头，许是刚刚醒来，眼神还有些迷离，我用手抹了一下他的眼角。他猛地醒过来，把手覆在我的额头上。

好了，不烧了。少爷，你好点了吗。

我卷了卷嘴角，示意我已经没事了。向岚扶着周俊驰走到我床边，周俊驰的前额被纱布严严实实地缠起来，左腿上也受了伤，看起来行动不便。接着周俊驰向我讲述了骑射大赛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小风和周俊驰到达山南区域后，小心侦查了附近的情况，大约午时，他们在一片洞穴附近发现了四只狮子。通常情况下，人类不侵犯狮子的领地，它们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小风和周俊驰担心不明情况的骑射大赛人员闯入山南这片区域，导致意外发生。于是他们决定守在这附近，用一些方法把向这里靠近的人引开。这也就是他们一直没有回来与我们汇合的原因。

下午有骑射大赛的人员曾经涉足山南附近，但都被小风和周俊驰故意放走的猎物引去了相反的方向。据周俊驰回忆，大约未时许，季宸（15岁）和季安（12岁）曾与人一起来过山南区域，当时小风放走两只兔子引他们向西走了。却没想到申时末，季宸和季安竟去而复返，最奇怪的是他们身边并没有随行人员。

周俊驰把先前擒来的小鹿放出去引人，季宸和季安却像没看到一样，直冲冲地奔向洞穴附近狮子的领地。小风意识到不对劲，于是掏出安全箭射向两人身边的树干以做警示，但依旧收效甚微。在周俊驰叙述此处的情景时，小风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他们就像是魔障了一样。

季宸和季安不要命，却不知道他们的命实在值钱。周俊驰无奈之下乘马拦住他们的去路，让他们立即后退。季宸和季安不听劝，反而与周俊驰发生了争执。他们争吵的动静引来了狮子的注意，四只狮子逐渐向他们三人逼近。小风原本往西行去找季宸和季安的侍卫，以及现场的驻军，然而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小风便一个人赶回来支援周俊驰。

周骏驰分析季宸和季安身上可能有什么吸引或者激怒了狮子，狮子一冲出洞穴便径直扑向二人，这时候季宸才如梦初醒一般大骇，可惜为时已晚，他们已经逃不了了。周俊驰飞身下了马，迅速摸了衣襟里的火石，在地上搜索了一番，燃了两只火把；把其中一只递给季宸，季宸惊魂未定地挥动火把驱赶狮子。

季安的马和一只狮子面对面地立在一起，季安身下的马受惊，眼看要把季安掀下马去，小风抓住季安的肩头，把他从马上拎了下来。小风说季安很轻，提起他就好像是提起一只小鸡那么轻松，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惯了，功夫不怎么好，脑子也不灵光。

小风救了他，想让他骑自己的马往西跑去寻支援，谁想到季安自不量力地朝狮子挥刀。据周俊驰描述，那时小风立即从靴子里拔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攀上了扑向季安的那头狮子的后背，矫健的身姿和凶狠的神情把季安吓得腿都软了。

小风和周俊驰各自与一只狮子缠斗，季宸用火把驱赶另外两只狮子，他们已经创造了充足的机会让季安离开。可惜在马逃脱之前，季安没有爬上马背。季宸面对野兽没有战斗经验，他的火把烧掉了狮子的胡须，这激怒了狮子，狮子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腿；另一只狮子见状来到季安的身边，没有自保能力的他只能沦为狮子的盘中餐。

另一边，小风紧紧贴在狮子的背部，避免被它甩下去，既然已经惹怒了它，就必须杀死它。狮子不停晃动着身体，发出嘶吼声。将背上的小风不停向树干上甩。小风的后背摔在粗糙的树干上，树枝划伤了他的背部，他始终没有放手。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从狮子身上掉下去，就会立即被踩成泥。听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小风的背，他顺势趴在我床边，面上露出一丝落寞。我猜他可能只是想让我心疼他一下，于是我揉了揉他的发顶。

小风一直用尖锐的匕首攻击狮子柔软的颈部，经过一段时间后，狮子显然放慢了运动的速度，趁着这会儿，小风从衣服里抽出两根金针，结结实实地按在狮子头顶的位置。狮子渐渐停下了脚步，小风从狮子背上跳下来，而狮子则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垂头趴在了原地。

这时候，周俊驰基本制服了另一只狮子，而季安已经被咬死了，狮子还在享用他的美餐。季宸的一条腿被狮子咬在嘴里，一人一狮正是难舍难分。小风拾起地上季安丢下的刀走到季宸面前，他没有看向季宸，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挥刀砍断了季宸的左腿，然后把他拖到了树下。

我看季宸倒是没有埋怨你，反而还有几分崇拜你。周俊驰忽然扭过头对着小风说。

他为什么要埋怨我，早晚他的腿也保不住了。小风顿了一下，看来对付一头狮子对你来说太容易了。

周俊驰立即摇头，你没看我那把剑都碎成三段了。

这事你已经说了三遍了，快继续往下讲。向岚打断了周俊驰。

阿顾救了季宸以后，我们三人迅速聚到一起，在周围生了一圈火，让另外两只狮子不再靠近。后来没多久，大概是小风正在帮季宸查看伤口的时候，援兵就赶到了，我和阿顾只能谎称我们是恰巧经过这里。

季安的尸首如何了？我捏了捏太阳穴问周俊驰。周俊驰说尸体不大完整，他没有留神细看，总之是被怡王府的人收殓走了。而行凶的四只狮子也都被一众侍卫控制了，他们搬来了四个铁笼子，暂时把狮子锁住。

随队的医师帮小风和周俊驰清理了伤口，他们正在奇怪我们为什么没有赶来时，马师傅出现了，并陈述了他与我们二人走散的事实。好在小风从前在我身上洒了些药粉，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事。总之是小风身上的毒蝎带着他们找到了我们。虽然小风总是暗中动一些手脚，但后来证明他做的事情都在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

消息已于前一夜传回宫中，祖父震怒，怡王当场昏厥。随即祖父下令，命亲卫军首领韩熹彻查此事，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行宫。季安已经死了，但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没有，我问小风和周俊驰，周俊驰摇了摇头，他们当时着急寻找我们，哪儿顾得上在现场多逗留。

这时，马师傅告诉我们早饭已经开了，向岚随他去打饭。周俊驰不便在我房间里多留，向岚顺路把他扶回了自己的房间。屋里只剩下我和小风两个人，我看着小风的眼睛说，你救了季宸。

我没有想救他。小风闷了一会以后说。

但你还是救了他。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万物楼的提线木偶，你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独立情感和意志的人。小风，救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难；宽恕一个人也远远比怨恨一个人要困难多了。你已经不是万物楼的杀手了，你是站在季夏身边的顾怀风，所以不要害怕这些改变。

如果是一年前的小风，他不会和周骏驰一起去山南，也不会在山南救下季宸，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事情与他没有一点干系，对他的任务没有半点利益。而他已经学会用除了利益以外的标准去衡量一件事，比如说感情和恻隐之心。小风把脸埋进了我的手掌里。

早饭过后，小风和周俊驰被韩熹的人带走问话，他们是除了季宸和季安外，唯二在现场的人。他们连夜对好了口供，只说当日同我和向岚走散之后去了山南，无意中发现了遇到危险的季宸和季安。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没有人顾及将军府死了六个侍卫，而我和向岚险些丢了性命。向岚为此心里很不平，不过这些不满不能在他两位哥哥面前表现出来，为今之计也只有忍耐。

季宸尚在昏迷，调查停滞不前，整个行宫里都充满了压抑和抑郁的气氛。晚上，我和小风一起复盘了整件事情，得到了四点共识：第一，季宸和季安是被人催眠后回到山南的；第二，季宸和季安的侍卫中有人知道内情；第三，狮子所在的洞穴一定有重要线索；第四，任何人都有杀害季宸和季安的嫌疑，季宁也不例外。

夜间向岚传来消息说韩熹的人在狮子的洞穴里什么也没搜到，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所以向岚要亲自去那里看一看。我担心向岚的安全，还没待我说出口，小风便表示他可以和向岚一起去。他们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韩熹给拎了回来。

原来韩熹已经在洞穴里找到了腐烂的人类尸体，可他故意放出假消息，想引来设局的人，结果却等到了向岚和小风。韩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排除了他们的嫌疑，知道他们只是好奇心过盛。不过他对小风能够闻出尸体的味道这件事很在意，于是他继续询问小风关于现场的事情。小风闭口不谈，并说如果想让他开口，只能是在我面前。这就是韩熹来找我的始末。

小风，把你的猜测和韩将军讲一讲吧。

我想见季安的尸体。小风看着韩熹说。

你确定吗。韩熹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确定，向岚和我一起去。向岚听到这话张了张嘴巴，他其实是拒绝的，但是小风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如果再退缩，好像显得他的胆子太小了，韩熹看到小风这么坚决就同意了。我对季安的尸体一点兴趣都没有，就请他们先看过尸体，再回来讨论。

小风解开了狮子攻击季宸和季安的秘密。原来一直有人暗中向这四只狮子投食，并把他们从其他地方引来了洞穴。而他们向狮子投食的不是别的，正是新鲜的人肉。人类的肉比其他动物鲜美，人类的血比其他动物诱人，吃过了人肉的狮子，再也不会对其他的动物产生兴趣。

更重要的是季宸和季安的衣服上浸透了一种特殊的香料，这种味道与之前的人肉散发出来的味道完全相同。狮子在长时间食用带有这种味道的人肉，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于是当季宸和季安出现时，狮子立即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食物。

小风撕了一块向岚的衣角，撕了一块自己的衣角，同时放在狮子的面前，狮子立即向向岚的衣角扑过去。果然，向岚的身上也沾染到了香料的味道，这种味道大概率是通过熏香来传递的。向岚当晚立即提出要换到周俊驰的房间睡觉。听了小风的猜测，韩熹立即命人检查季宸和季安房间里的香炉，以及他们在宫中的住所。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叫顾怀风，是幽王府大祭司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