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是祭司,你应该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将季宸和季安催眠。
季宸和季安的年纪小,意志力弱,各府上的大祭司都能将他们催眠,这不是难事。
季家四少爷,韩某想问的就是这些了,还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韩熹突然看向我。
韩将军但问无妨。
四少爷的伤从何而来。我已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我递了个眼神给向岚。
这事其实是因我而起,说出来不怕韩将军见笑。昨夜,小风他们之所以与我们走散,正是有人追杀我和季夏,季夏也因此受伤。不过现下季家的两位兄弟出了事,没有人会追查此事了。
我搜索现场时确实发现了六具向府的尸体。韩熹点了点头,也不再过问。韩熹从我们这里得了重要的启发和线索,便连夜实施抓捕。嫌疑人已经有了方向,皇都内善养异兽者,齐王也;而负责当年骑射大赛安全的人也是齐王。可如果真的是齐王做的,此举难道不是太过愚笨了。我猜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想深入皇宫中季家两兄弟的住所焚烧香料,一定是他们身边亲近的人。
三天后,我们被告知可以离开行宫、返回皇都。回到皇都的第二天,韩熹亲自签发了公告,认定季安之死为意外,处罚负责骑射大赛场地安全的首领和侍卫三十余名,重则死罪,轻则流放;以玩忽职守罪处罚怡王府相关人员二十余名,全部死罪。
向岚暗地里和我说,这件事绝不是齐王做的,如果经查是齐王所谋划,齐王最少也得被流放边疆。韩熹草草将此事定为意外,一定是另有隐情。凭他的直觉,这件事很大概率是季宁干的。可惜怡王有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残了,不能再废了最后一个,季安只能白死了。
两年后,当季宁继位,父亲成为摄政王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父亲从这个时候起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傀儡。
——《季夏札记,季安之死》
申英路一行人顺利出了怀城,但因连日的暴雨,他们在沉南城暂时落脚。
“这一路还没走多远,先是遇到人命案,又是遇到暴雨,真是愁人。”随行的仆人老爷抱怨道。顾夏钻进驿站的草棚子,里面已经挤满了奴隶,他矮身窝进门对面的草垛上。冷风和大粒的雨滴扑面而来,顾夏仰了仰脖子,眯着眼看向门外。外面的街道上空荡荡的,道路尽头的屋檐下面有一团小小的黑影,似乎有个人蹲在地上。
“放饭了。”隔壁传来仆人老爷的声音,顾夏揉了揉眼睛,身边的人已经冲出去领饭。他倒是不着急,出门在外,饭总是会有的。
隔壁的房间小,很多奴隶拿了饭就回到草棚子里吃,顺便占下最舒适的一块草垛,既干净也不潮湿。等顾夏捏了两个馒头和半杯热茶水回来,连门口的草垛上也躺了人。顾夏一口灌下茶水,蹲在门框边上啃完两个馒头,雨水打在他脸上,湿了他的衣襟,也泡了他的鞋子。
顾夏脱了鞋子塞进衣襟里,然后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向外面走去。夜色渐暗,雨势一点未弱,地上凹陷处的积水已经没过了顾夏的小腿肚子。他闭上眼睛,用雨水洗了一把脸,接着把双手捧成碗装,接了一些雨水尝了尝,又凉又咸,正像是兑了盐给骆驼喂的水。
道路尽头的黑影一动不动,顾夏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走近一看,还真是一个人。这男孩十三、四岁的模样,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脸上不见血色,嘴唇泛白,头发乌黑,睫毛细长;脸上和脖子上有一些淤青。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因为长期泡在水里,皮肤表面有一层浅浅的褶皱。
顾夏刚准备抬脚往前走,这孩子的睫毛忽然抖了抖,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一双眼黑白分明,大而明亮,无论是女孩还是女人们看了都会心跳如小鹿乱撞,可惜顾夏不是女人,他别过头继续向前淌水。地面凹凸不平,顾夏一脚深一脚浅地试探,所以走动的速度比较慢,他又用手在水底下试探性地打捞,似乎想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过了一会,他竟从水里捞出一个小酒罐,竟然还密封得很结实,他掀开封口喝了半瓶,只当是解渴。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顾夏回头一看,那像落汤鸡一样的男孩还跟着自己,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的身子在大雨里摇摇欲坠。顾夏抬手摇了摇酒罐,男孩伸出手,似乎想要。
“小孩子,不要喝酒。”顾夏一边说一边把酒罐密封好,重新扔进了水里。
男孩眨了眨眼睛,然后把手伸进水里。他学着顾夏的样子在水里摸索了一阵,但他的动作显然要笨拙一些。一只手不够,很快,他把两只手都伸进了水里,在忙活了一阵以后,他终于把酒罐捞了上来。
酒再难饮也好过雨水,男孩掀开封口,猛然把酒灌入口中。只是这酒太烈,他一口把酒呛了出来,又连续咳了好几下,才渐渐缓过劲儿来,而他的脸也被呛成了红色。顾夏在前面发出轻笑声。
瓢泼的大雨依旧下着,似乎要淹没整个县城。范明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眼前这个人。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眉眼间透着俊俏,但绝不是惊艳绝伦的美人。范明轩已经在大雨里待了一天一夜,当父母带着弟弟丢下自己离开时,他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此时反而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淌了这么远的水路,范明轩觉得自己很好笑。这时顾夏已经转头往回走了,他不能离开驿站太远,他只是想自由地淋雨罢了。
范明轩看着顾夏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得到什么信息,但什么都没有得到。可是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特别之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范明轩还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少年将在未来彻底改变他的命运。此时他只能目送顾夏的离开。
顾夏走回驿站,把湿漉漉的衣服和鞋子晾在一边,只穿内里一件单衣,松松爽爽地坐在大门口。隔壁驿站里,沙漠商人正在和当地人交谈,顾夏匀了一只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沙漠商人甲:“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
当地人甲:“这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了,我们以往可没下过这么大的雨,谁知道今年是触了老天爷什么霉头。一连冲坏了庄稼,淹没了房子,驿站的牲口都死了两只,商品往来全部中断,损失惨重。”
沙漠商人乙:“这雨就算停了,想要通路也得等上数日。”
当地人甲:“至少十天半个月。”
当地人乙:“想恢复正常生活少说三、五个月,下半年我们恐怕都要忍饥挨饿了。”
当地人甲:“所以范家的人昨天就卷钱出城了。”
沙漠商人甲:“你们这儿的有钱人家?”
当地人乙:“可不是吗,城里一多半的产业都是他们家的。”
沙漠商人乙:“看来我们现在只能祈祷这雨早一些停了。”
......
直到晚上,顾夏的衣服和鞋子还没有干,他也不在意,直接穿套在身上,和衣靠在草垛边。屋檐边的油灯早已经灭了,没有人再去点它。夜色已深,大雨在黑暗中更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怪物,吞噬着地面上所有的光芒。顾夏依旧盯着黑夜,那水已经涨到了人的腰际,要不是他们下午在门口又铺上了大量的沙袋,这雨水早已经淹没了驿站。
雨一连下了四天,申英路愁得抽了四天的烟斗,在这期间,他组织仆人老爷和奴隶造了六条简易的船,用来代步和运送货物。等雨一停,申英路就差遣一个仆人老爷带着两个奴隶划船出城。马匹在短时间内无法出城,只能从前面的县城里重新租马匹,然后再回来接他们。货物的防水虽然已经做到了小心谨慎,但申英路还是倍加小心,毕竟这货物要是浸了水,买家可是不会收货和付钱的,这一趟就是白跑了。
顾夏有幸成为了第一批出城的人,他和另一个奴隶跟着姆扎老爷划走了一只船。他们三人只有姆扎老爷身上带了行李和细银,其余两个奴隶的工作是划船,这也是顾夏被选中的原因,因为他说自己善掌舵。然而真坐在了船上,顾夏倒有了骑虎难下的意思了。好在另一个奴隶不是个半吊子,他们磨合了一会后,就找到了控制船准确前行的方法。
沉南城已经彻底被淹了。顾夏三人所行之处,水面上不仅随处漂浮着树叶和稻谷,还有大量从房屋上冲下来的砖瓦和横木,甚至也有牲口和人类的尸体。顾夏摇了摇头,和同伴绕着他们而行。
行船比走路的速度要快许多,天一亮他们就出发,入夜之时他们已经出城,只是城外的情况也十分糟糕,水面的位置只升不减,在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避风之处以后,姆扎老爷宣布他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三人分了水和食物,局促地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句交流。三人各怀心事,顾夏唯一的担心是雨会继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