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虽然年纪大了,但并不糊涂,因为担心齐王兵权在握、图谋不轨,他找了个借口将季鸣弄到了王宫里。齐王只有季鸣这一个小儿子,自然宝贝的不得了,一时半刻不敢有动作了。另一边向邵文在边境征战有输有赢,祖父并未将他调回,大概是对扭转西域战事仍有期待。可向邵文毕竟走了近两年,平靖公主心中甚为忧虑,于是祖父行了个恩典,许平靖公主至天音山祈福。
天音山是王室祈福的重地,沾了向岚的光,父亲破天荒地带我和季乐外出。启程的前一天,小风和王陆帮我收拾了行李,小风叮嘱我山上霜寒露重,务必小心保暖,以免伤风感冒,他还特意将手炉放入行李中。
王陆也从内务处领来几身新衣服,一并替我打包。天音山之行,马师傅和王陆侍奉在旁,没了小风在身边,我有些不习惯。大概小风也猜到了这点,清晨出发之时,他特意递给我一盒新出炉的糕点,让我路上与父亲和季乐享用。因为小风,我越来越像个少爷了。
我把食盒上第一层的核桃枣糕递给王陆,让他提过去给父亲,我并不知道父亲爱吃什么,但我知道第一层的糕点是小风给父亲准备的。
二哥,你也吃吧。小祭司的手艺很好。我把第二层的蜂蜜卷递给同乘马车的季乐。
谢谢,没想到你都记得我们的喜好。我有些心虚,低下头吃我的绿豆糕,我怎么会知道季乐喜欢吃什么。
我们和平靖公主分别出发,出皇都后汇合。由皇都至天音山需大概两日的路程,途中在行宫休息。既然是为向邵文祈福,向家三子皆在。但碍于平靖公主的面子,两方汇合后,我也没有私自去找向岚,依旧老老实实地和季乐坐在一辆马车里。
季乐平日里话不多,吃完一碟蜂蜜卷后,他用手抵着额头小憩了一会。他样貌俊秀,气质出挑,一个简单的姿势就已是风度翩翩。我凑近他看,他忽然出声,小夏在看什么呢。
我被逮了正着,多少有些尴尬,避重就轻地说他嘴角沾了蜂蜜卷。季乐笑了笑,擦了一下嘴角,并没有怀疑我说的话,而后我们二人便各执一本书看了起来。晚上到了行宫,每人各用一间房,我才和季乐分开。
走了一天,我有些疲累,所以让王陆帮我取了晚饭到房间里。饭到了手边我没吃几口就放到了一边,大概是我的口味已经被小风喂刁了吧。我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罐小风做的蜜饯,吃了两颗,不,可能是五颗,然后坐在灯下看棋谱,还没看多久,门外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我听说有个娇贵的小少爷不肯吃饭。
向岚,进来吧。我勾了一下嘴角,放下手中的书。
你居然在屋里看书?向岚看我脸色不太好,把手伸过来捏我的脸,我闪了一下,他没捏到。
怎么没去吃饭。向岚正色道。
整日舟车劳顿,我不常出行,有些不习惯。我按了按太阳穴,向岚捉住我的手腕。
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没事了。我想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我们便一起出门了。
天气转暖,迎面的风都是温热的;园内花草繁茂,清香怡人。我心情大好,头也没有那么沉了。我和向岚就这样并肩在园子里站了一会,直到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岚岚,吃饭的功夫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和向岚几乎一起回头,他立即变作乖巧的模样,拉着平靖公主的手不停说着漂亮话。
这是我第一次在私下的场合里见平靖公主,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温柔美丽,气质华贵,看向岚的眼里满是宠溺,好似无论她的小儿子做出什么事情她也不会责怪。我第一次在内心里强烈地想知道母亲的样子,我走了神,过后才发现平靖公主正在看我。
平靖公主。我立即行礼。
怎么不叫姑姑,你就是季夏。平靖公主平静地说,语气冷淡了许多。
姑姑。我低头小声说。
这就对了。你这双眼和我那三弟好似。我抬起头的时候听到平靖公主这样说。
向岚被平靖公主带回大堂,他无奈地朝我微笑算是表达歉意。平靖公主之举乃人之常情,又有哪个母亲会想让儿子挨饿呢。我摇了摇头,独自一人回了房间。那一夜落了小雨,我睡得极不安稳,我很想梦到自己的母亲,但我又实在梦不出她的模样。清晨之时,枕头已经湿了,不知是雨天潮湿,还是我的眼泪。
第二日我仍和季乐同乘马车,他见我神色恹恹便放下手中的书,邀我同他下棋。我们摆了两盘棋,我技不如人又心不在焉所以连输了两局。
小夏,你有心事。季乐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问我。
二哥,你见过母亲吗。
季乐的动作一滞。在府里,远远的见过几次。
幽王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生母不能带大自己的孩子。所以即使季乐的母亲尚在世,他与生母相处的时间也甚少。季乐由季春和季秋的生母带大,他也因此对季春和季秋特别照顾,也许是受了养母的恩惠,想以此来报答。
幽王府是没有女主人的,听闻那几年最得宠的是季冬的生母,但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也不能亲自带大自己的孩子,季冬一生下来就被扔进了其他女人的怀里。大抵因为这个养母对季冬并不体贴和照顾,所以季冬的性格才变得如此胆怯和敏感。
小夏,虽然你对你的母亲毫无记忆,但是对她来说,你陪她走完了生命里最后的日子。这么多孩子里,只有你。你不是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的,直到你母亲逝世,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父亲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整夜陪着你们,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是有感情的。只是你母亲最后也没熬过那一年的新岁,父亲大怒,杀了很多人。后来他把你留在了你母亲的院子,自己却很少去了。
我的心随着季乐的话忽上忽下,我睁大了眼睛,十指紧紧地蜷缩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原来她抱过我的,只是可惜,我却没有拥抱过她;原来我住的院子竟是她的,那屋子里是否还有她的气息。我眼角微湿,轻轻地低下头,郑重地和季乐说了一声谢谢。
后来季乐又同我说,我幼时的性子和后来很不同,大概是非常折腾,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月里都换了三个奶妈。不过一到了周岁,我就转了性子,越来越不爱说话,也不再需要人带了。我皱着鼻子,似乎是不相信季乐的话,季乐只是笑,然后轻轻用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晚上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天音山脚下。我的精神好了很多,于是到前厅用了晚饭。天音山供奉的是季氏信仰的印加天王,传说印加天王创造了中原大陆,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印加天王头戴紫冠,身披黄色稻谷,手持惊雷剑能呼风唤雨,脚踩五彩祥云能一日翻过三山。
前厅的后殿就有一尊印加天王的雕塑,嵌在祭祀桌面上的雕塑虽然仅有半米高,却栩栩如生,气势如虹。因为印加天王是王室的象征,只有王宫和王室祈福之地才有资格供奉,所以在天音山脚下,我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印加天王。而王府的祭司殿中供奉的是印加天王麾下第一猛将尤森,寓意镇府保平安。
这里已是祭祀祈福的重地,我们需戒荤行素。桌上的素席让我提起了食欲,晚饭过后我叫住上菜的天音山弟子,询问他们这些菜的做法,他们悉心地全数相告,态度温和有礼。天音山弟子皆着浅黄色的制服,长发用一根紫色发簪束起。他们全部是信奉印加天王的修行之人,遵守印加天王的教义,常年生活在天音山。
天音山海拔三千多米,上山以后我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山上的温度。向岚见我可怜,取了一条围巾裹在我身上,我才渐渐找回身体的觉知。山顶祭祀圣地占地千亩,包括五间祈福殿,二十间附属旁殿,八间香炉房,四十间客房,此外还配有藏书阁四间,琴房两间,温泉数座等。
平靖公主同父亲进入中央祈福殿,向岚和两个哥哥到香炉房取香;我和季乐走进中央祈福殿的旁殿,这里不上香,可以求签和请符。一进殿内,我就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好似是中药味混着点草木的清新,同我在小风的会贤阁里闻到的味道有七八分相近。我叫来天音山的弟子询问这香的来历,他回答说这是他们特质的玄草香,有安神助眠、舒缓神经的功效。我又询问这香是否出售,弟子答是的。于是我要了三个月的香料,让他去找王陆拿钱交货。
这时季乐正在找旁殿主事的师父求签,师父给他解完签以后,询问我是否也要求签。我摇了摇头,问他殿内的平安符如何请。天音山的平安符不出售,心诚则灵,可送给他人,无法给自己。平安符由一段绳结和装有符咒的刺绣布包组成,绳结需要自己手编,刺绣布包有五种样式可选。我挑了一个淡蓝色的布包,双面绣有远雾中的天音山。
因为时间有限,我在师父的带领下做了一个平安符。想到平靖公主一定会为向岚求签请符,我决定把亲手做的这一个送给小风。
你的手真巧,我便做不来这个。季乐看着桌案上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平安符说。
小少爷大善,收到你平安符的人一定会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多谢师父。我收起平安符,和季乐走出了旁殿。向岚正在中央祈福殿前等我,他说平靖公主会在中央祈福殿诵经三日,我们可以在山上随便玩一玩。于是在天音山的三天,我们去藏书阁看书,到药田里帮师父采药,在后山泡温泉,好不快活。然而一下了山我就病了,头脑昏沉,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在半路已经开始发烧,连什么时候回的王府都不知道。
——《季夏札记,天音山祈福》
在沙漠金门的帮助下,大雪山派的内战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买家对申英路和沙漠金门表示了感谢,并奉上了五倍的酬金。申英路依旧摊开一只手,提醒对方还欠着自己一件东西。
“至于,本派的宗门剑谱,”买家头子刘剑顿了一下,“剑谱全宗一向由我大师兄看管,如果想撬开他的嘴,还需几日时间;山上条件有限,本门又刚经历内乱。诸位大人不如下山等待,三日之内,刘某必将东西双手奉上。”
申英路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满,“既然如此,我们下山等消息就是了。逼供一事,不如就让马诗大人留下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刘剑拱手道谢,“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申英路让马诗留下,一是为了防止刘剑耍花招,并加快拿到宗门剑谱的速度;二是让马诗处理余下的收尾工作。送申英路等人下山后,马诗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查看顾夏他们掉下去的那扇机关,此时机关的入口早已经关闭。
“贵派的机关设计倒是极为精巧,方才可让我们大开眼界。”马诗对着刘剑说,
“马大人过誉了。本派一共有一百三十八路机关,这些机关全部是建派之初,先人请万物楼的能工巧匠所作。不过刚刚门下弟子回报,因为火药的攻击,部分机关可能出现了损毁。”刘剑有些尴尬地说。
马诗的嘴角微微下压,如果他们早知道大雪山派内部有一百三十八路万物楼所造的机关,他们绝不会动用火药。这个刘剑当真是无耻至极也愚蠢至极,然而看在他付了银子的份上,马诗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贵派的机关,可否借我们观赏一番。”
“自然可以,您请。”刘剑以为攀上了沙漠金门这座靠山,以后便可肆无忌惮了。实际上对于沙漠金门而言,利益先行,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大雪山派的弟子还在清理现场,宫殿里狼藉一片,庄严尽失,马诗锁紧了眉头,刘剑却端着一张笑脸。沙漠金门在大雪山派折了七个人,大雪山派的弟子清理出六具奴隶的尸体,马诗一一对其做了处理。没有找到顾夏的尸体,马诗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听大雪山派的弟子说,他们在机关里又发现一扇五行八卦的机关门,但进去之后除了几具多年前的白骨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在马诗的帮助下,刘剑顺利从他大师兄的手里拿到了剑谱全宗,原件由大雪山派留存,另抄录一份赠予沙漠金门。马诗便带着这一份剑谱和自己的两个奴隶下了山,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大雪山派花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到的人,竟然比自己还早一步下了山,并且已经和申英路的人汇合了。
马诗远远地盯着顾夏看了一会,心中又惊又喜,甚至喜悦还胜过了吃惊,不管怎么说,人是活着回来了。申英路的眼神在马诗和顾夏之间徘徊了一会,然后他把马诗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剑谱拿回来了。”申英路一边倒茶一边说,
“拿回来了,”马诗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推到申英路面前,“不过是假的。”
申英路挑了一下眉毛,又听马诗继续说,“刘剑的大师兄有些骨气,我用了点手段,让他说了真话。其实大雪山派的全宗剑谱早已失传,据说先人发现门派内功心法修练至第七层极易走火入魔,丧失心性;而剑谱最后三招的变化又太过毒辣,两者相加必定误入歧途,坠入魔道,因此不再让本门弟子修炼。大雪山派的弟子现在所练的内功心法和剑谱已经是现存的全部内容了,最后三招剑法世上已无人知晓。这件事只有刘剑的大师兄一人知道实情,他知道刘剑居心叵测,恐怕不会相信他这一套说辞,于是他合并错误的内功心法,编了一本假的剑谱。刘剑拿到剑谱一定会急于修炼,却绝对想不到这本剑谱就是他的对手留给他的最后一道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