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岚休养了一个月才被平靖公主从府中放出来,公主因此把自己的贴身侍卫派给了他。总之向岚虽然摔下马,脑袋上破了个大洞,但这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方法还是奏效了。我们四人聚在周俊驰的房间里听到向岚的侃侃而谈都未置一词,最后还是周俊驰开口说,你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真摔出了好歹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怎么会,我之前试过的。罢了,不说这个了,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中秋过后,齐王要去前线代替我父亲与西域十六国交战。向岚见我们面色微变,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谁都知道季鸣是齐王的命根子,之前他在宫外遇刺,齐王自然坐不住,立即就到宫中找了老头子的晦气。老头子直话说了怡王刚死,齐王兵权在握,他不放心。若是想两厢安宁,除非把季鸣压在宫中;如果他一定要把季鸣带在身边,就得把兵权交回来。
齐王不愿意,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要把我父亲换回来,自己去打西域十六国。老头子一想,这样也好,我父亲回来可以帮他稳定皇都的局势;齐王行军打仗的能耐不差,保不齐可以给西域十六国一记痛击。据传齐王在中秋后出发,届时他会把季鸣和季敏一起带走。
如此听来,这齐王在瑞南王心中的地位真是够低的。周俊驰不免咋舌,不过齐王撤出皇都,向将军回来后,将军府和幽王府的关系可就微妙了。父亲和向邵文政见不合,众人皆知,他们共同的威胁齐王一走,两者之间难免又要回到剑拔弩张的境地。
老子的事是老子的事,我还是愿意和季夏好。季夏你呢?向岚看着我。
我?我想他们二人最多只是口舌之争。向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会与父亲计较的。
阿顾一言不发可是在担心什么。周俊驰看了一眼沉默的小风。
齐王带兵西去,若是折返杀回皇都又当如何。向将军可能挡齐王数十万大军?届时边防战线又当如何?
依我所见,齐王没有这个胆量,他虽然性格乖张,但还没有魄力杀兄弑父来夺取王位。他要有这个胆子,早就动手了,何苦等到季鸣被拘。退一万步说,他若真敢攻打皇都,只有死路一条。向岚颇有自信地说。我有和小风一样的担心,不过我揣测祖父有牵制齐王的方法。如果齐王当真反叛,倒是给了祖父除掉他的理由。
这些事情不提也罢,我们只有静观其变了。好不容易都到了我家,好好吃顿饭,玩他一晚,权当是提前过节了。小风听了周俊驰的话,下意识地想去后厨帮忙。你都到了我这儿了,就别想着干活的事了。我家下人的手艺不如你,你们将就着吃吧。周俊驰拦住小风。
阿俊哥,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小风和周俊驰的关系很近,不属于感情上的亲近,而是行动和思维的接近。
你若是愿意陪我,玩什么都行,我们去走一盘棋如何?周俊驰笑道。小风应了下来,二人去了里屋取棋盘。向岚见他们走了,一把抓住我的手,他们玩他们,咱们也出去玩。我进来的时候看院里有两颗李子树,我去给你摘李子。我其实对摘李子的兴趣不大,不过留下来兴许会影响小风和周俊驰下棋,我就和向岚一起出去了。
我时常会怀疑向岚是不是属猴子的(其实向岚比我大两岁,是属牛的;周俊驰是属猪的),他于爬树一事实在在行,三两下就蹿上了李子树。季夏,接着。向岚往树下扔李子,我一手接一个,很快就装了一小筐。周俊骢和周姝被我们的声音吸引过来,两个人站在一边盯着我们看。向岚扔了个李子给周姝,周姝抿嘴微笑,笑眼弯弯,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向岚笑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周俊骢站在一旁不高兴了,对着向岚说,你怎么只给妹妹,不给我呢。你又不是漂亮的小姑娘,想要李子,自己上树摘去。周俊骢不敢惹向岚,只是冷哼一声扭头走了。我和向岚各吃了两个李子,剩下的让管家拿回屋里,留给小风和周俊驰。周姝说想去邻居家看金鱼,隔壁不是远路,我和向岚跟管家打了招呼就带她去了。
周家隔壁住的是皇都里卖花草鱼虫的大户,院子里面热热闹闹的,什么花、什么鱼都有。周姝和院子里的人都熟,一进院子,就有下人和她打招呼;我和向岚同管事的说明了来意。对方很热情,还为我们介绍了卖得好的盆栽和金鱼。向岚和管事的寒暄,我跟着周姝进了院子里面。院子很深,最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鱼塘,周姝就在鱼塘前停了下来。
夏哥哥,你喜欢金鱼吗?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姝是在叫我,她声音稚嫩又带着亲切,我听了心里一软,走到她身侧,微微低下头说,金鱼啊,哥哥没养过,还是头一次离这么近地看。
夏哥哥,你看这条黑白相间的是黑白蝶尾,是不是很漂亮,像是白玉里染了墨汁,我叫她公主;红色的是红蝶尾,水亮水亮的,我叫他红日;黑、白、红三色相间的是三色蝶尾,从远处看就像花一样,我叫他小花;那只头圆圆的,身子红色的是红白兰寿,我叫她圆圆;……
我静静地听着周姝给我介绍她的金鱼朋友,似乎也进入了她生命中那个单纯美好的世界。我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和雀跃的笑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小姝,要一直这样开心。
夏哥哥,我把我的开心分给你一些。你多笑一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这样说,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这时周姝的小花从她的影子下游过,钻进了假山里,于是她也跟着小花绕到鱼塘的东侧去了。身后的屋里似乎有谈话声传来,我抬眼望去,隐约在玻璃上看到个模糊的人影,身形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向岚寻了过来。小姝看什么呢?给岚哥哥说说。向岚朝周姝贴了过去。我们三人绕着鱼塘一起看了一会鱼,向岚还给这些鱼又起了点别的外号。没有多久,这家人也到了用饭的时间,我们就告辞回了周家。一回去,我们就看见小风和周俊驰正坐在院子里,一边看夕阳一边吃李子。
李子好吃吗?我摘的。向岚得意洋洋地说。
好吃,我家种的。周俊驰扔了个李子给向岚,然后又朝周姝伸出双手,把妹妹抱到自己的腿上来,去看金鱼了,好玩吗。周俊驰剥了几颗花生喂给周姝,周姝点了点头,和周俊驰说着漂亮金鱼的故事。
你们谁赢了啊。向岚啃着李子问小风。
不可说,秘密。小风故意卖关子。
切,不说就不说。周二少爷,晚上有什么吃,光吃李子可不行。向岚挑了挑眉毛。
饿不着我们将军府的小少爷,临江新到的螃蟹,清水河里的田螺,新桂坊的桂花蜜酒,不知道您可还满意?周俊驰说的这三样不仅价高而且难得,我在幽王府也不常吃到。看来周俊驰早就为这顿饭下了一番功夫;向岚一听这话也笑逐颜开。
当晚我们三人在周家饱餐一顿,末了又陪周俊驰玩了一晚上的麻将,向岚几乎输掉了他的全副身家,只差把衣服脱下来典当了。回了府上以后,小风在祭祀殿闭关七日,我们再见面就是中秋节的当天。
这是小风第一次代替大祭司做正式的祭祀仪式,虽说是第一次,也不见他慌忙,反而是我这个局外人似乎比他自己更紧张。不过我当时最担心的就是小风会不会化一个和大祭司一样浓重的妆容。
中秋节一早,我收拾好自己先去了会贤阁。小风正在沐浴更衣,我透过窗户缝看到了他光滑的背脊,他身上可见是一点伤疤都没有,之前伤过的地方什么痕迹都瞧不出。他后背两侧的肩胛骨凸出好看的弧度,摸上去有一点硌手。我摩挲了一下指尖,意识到这样偷看他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少爷,你在外面吗?我脸上有点发烫,低下头“嗯”了一声,这会时间小风已经穿上了裤子和上衣,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我侧身钻了进去。
小风还在低着头系衣襟,他那段时间个子高了不少,眼见已经比我高了三、四指;只是人还是瘦,衣服总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他穿了月白色的长衫,头发湿漉漉地散下来,在肩上和胸前湿了一片。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从一旁拿了条毛巾,把头发擦擦。
没关系,一会就干了。小风罩了一件白色外衫在外面。他见我依旧拿着毛巾,于是接了过去,随意擦了一下,又放回架子上。少爷,你这么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想着你一会忙起来恐怕就说不上话了,所以提前过来看看你。早饭吃了吗。刚在热水里泡过,小风的脸颊和眼角带着了红色,我离得他近,竟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些热了。
不想吃了。一连吃了几天的素斋,没有什么胃口。小风拢了拢头发,用簪子拢了一个发髻盘在脑后。少爷,我要去给大祭司请安,顺便把仪式的行程再呈报一遍。我大概要忙上一阵子,你只需好好欣赏仪式、填饱肚子,晚上,等着我和你一起看月亮。小风忽然贴近我笑了一下。他的笑容让我有些跑神,我当即只希望他千万不要对除了我以外的人这样笑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下意识地说完了一个“好”字,而小风也走出了会贤阁。
后来我才知道祭祀仪式也分很多种,小风并没有打扮得像大祭司一样如同夜游的野鬼。反而一派清爽,着姜黄色祭司服,束高扎马尾,或许脸上化了些淡妆,但不明显。他清清冷冷的眼神总给人一种距离感,周姝之前也说有些怕他。高台之上,小风按部就班地进行祭祀的仪式,无论是诵经、弹奏、舞蹈,还是点香,每一步都极为熟练和优雅,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府上的人都说大祭司选的这个继承人不差,我听了之后竟觉得极有面子。
季秋和季冬坐在我身边,我顺手给他们两个剥了螃蟹和田螺,自己也少食了一些。府上的月饼很合我胃口,我多吃了几块。到了分桂花蜜酒的时候,我瞥见小风已经换好了便服,穿过人群往我这里来。四哥,你看什么呢?分酒了。季秋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动作慢了半拍,托盘上只剩了两杯酒,我随意拿了一杯,跟着桌上的人一起说了一句喜庆的话,然后便转身离席。
少爷,我表现得还可以吗。小风仰了仰下巴,笑得狡黠。
好。衣服也很漂亮。肚子饿不饿?小风又换回了一身黑色长衫,衣服上有暗纹,是莲花的图案。他的衣服不知是哪来的,总是很漂亮,而且很衬他。
祭祀所用服饰,基本都是我和大祭司所做。刚刚下了祭台随便垫了一点东西。吃过阿俊哥的临江螃蟹,现下觉得什么滋味都一般了。
你还会做衣服。
是啊,我还没给少爷做过衣服,找时间得给你量量尺寸。小风倒是认真起来了,用两只手臂轻轻圈住我的腰,似乎是在量尺寸,我便伸手瘙他的痒。胡闹之中,我的眼角擦了一下他的唇角。恍惚了一下以后,我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悠悠地向天上看。小风,你看今天的月亮圆不圆?
圆,可真圆。小风卸了手臂,转了半个身子,留着肩膀让我靠着。这时人群里传来人们的喧哗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我一下子立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吗?
那我们还看月亮吗?小风皱着鼻子说。我正在犹豫的时候马师傅走了过来,出事了,小少爷中毒了,情况不太妙。
什么?季冬?我猛然想起刚刚那杯原本给我的桂花蜜酒阴差阳错地被季冬拿走了。
——《季夏札记,桂花蜜酒》
芍药姑娘有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诱惑美艳,风情万种;鼻尖微微上翘,嘴唇稍厚,下巴小巧而圆润。她跃下马,长裙和轻纱微微扬起,当场不少男子的眼睛都看直了。韩真也暗自感叹不愧是蓬莱客的头牌。
“芍药姑娘,可算把你们蓬莱客的姑娘们盼来了。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请到临秀阁休息。”韩真亲自迎了上来,
“初来松林,姐妹们就依仗韩掌门多多照顾了。”像芍药姑娘这样的美人本就不多见,而模样漂亮、声线又迷人的美人更是尤物。芍药姑娘的声音纯美,像猫爪子一样,挠得人心痒痒。韩真挨在芍药姑娘身边不到半米的距离,受到的诱惑更是旁人的数倍,他当即就想把这个美人留下来多陪自己几日。
“能请到芍药姑娘和蓬莱客的各位姑娘是韩某的荣幸,有什么需要就请和临秀阁的婢子们讲,韩某定尽力满足。”男人在漂亮女人的面前,总喜欢展现自己的能力,韩真这样的男人自然免不了落入俗套。
“多谢韩掌门。”芍药姑娘眼波微动,韩真已恨不得将千金奉上。
人群中躁动不已,不少男人争前恐后地想多看上芍药姑娘一眼,不过芍药姑娘只给他们留下一抹红色的背影,径自往临秀阁去了。临秀阁的婢子一收到消息,立即忙活起来。铺床、熏香、煮饭、烧洗澡水,……
顾夏原本不负责临秀阁的饭食,他刚赏完夕阳准备回去睡大觉,却被赵保顺安排再做两人份的晚饭,说是要送到临秀阁去。顾夏一想,哦,原来是韩大掌门春心萌动,想去临秀阁找姑娘了。顾夏对这个芍药姑娘也有那么一点好奇,他虽然没见到人,但已经听到了流水席那边的议论声,这姑娘只露了一面已勾了不少人的魂。
想到芍药姑娘舟车劳顿到了松林,胃口也不会太好,顾夏下了两碗大馅馄饨,撒佐料的时候,他心之所至就把香菜给省了;之后他又把事前用糖腌的山楂球从罐子里挖出来,在盘子里摆了个漂亮的形状;晚上泡的海带还有余留,顾夏将就着用醋拌了个凉菜,浇上点辣椒油,香味四溢。松林弟子把东西端走之前,顾夏又在托盘上多放了一盘蝴蝶酥。女孩子家家的,多半都喜欢这些点心。
另一边,芍药姑娘独占一间主屋,沐浴更衣以后正在房间里泡茶,这时候韩真便带着晚饭登门造访了。
“芍药姑娘,晚饭到了。”韩真轻叩房门,
“进来。”芍药姑娘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裙衫跪坐在长桌前,她身形姣好,未施粉黛已别有风韵。芍药姑娘面前摆了两个青瓷茶杯,她抬头看到来人是韩真,眼睛一亮,“原来是韩掌门,有失远迎了。”
“芍药姑娘初来松林可还习惯,舟车劳顿,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韩真的门下弟子将盛有食物的托盘放下,然后退出了房间。
韩真坐在芍药姑娘的对面,芍药姑娘将茶推到韩真手边,“韩掌门也请用茶。”
“多谢。”韩真见过不少漂亮女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紧张和拘谨。他为芍药姑娘打开餐盘的盖子,当看到主食是两碗馄饨时,他的脸色一青,似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怎么竟如此简陋,我让他们拿回去重做。”
“无妨,一路颠簸,现下也吃不下什么山珍海味。”芍药姑娘已经端过了馄饨,这馄饨香而不腻,面上点了香油和香葱,卖相也是极好的,“韩掌门也吃吧,这两大碗馄饨,我可是吃不下。”芍药姑娘掩面而笑,用汤匙舀了一口馄饨,她嘴角的笑容淡了一点,她细细地咀嚼,似乎想从其中品味出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味道可还好?”韩真殷切地问道,然后自己也尝了一口。在馄饨吃到嘴里之前,韩真是绝不相信馄饨还能做出什么好味道的,然而,他今儿个才知道,以前吃的馄饨都是糊弄事儿的,“芍药姑娘,东西可还能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