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礼走街串巷才察民间疾苦,到了前线才知战况残酷,他的心动摇了,再加上常雨的煽风点火。季礼知道,为了幽王府、为了王室、为了皇都的战士和子民,他必须要做一个决定,而他自己也将为这个决定背负起重大的责任,和无法预计的风险。
开战的第四天,季礼将我和季乐聚在了议事厅。战局艰难,季宁已经被齐王的铁骑吓破了胆,先前的自信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他这个主将做了缩头乌龟,全军上下全靠张广和向峰吊着一口气。季礼眼看齐王越战越勇,不得不早做打算。
如果想拿到将军府的兵权,便要想办法游说祖父和平靖公主。不提平靖公主,祖父这里就是一道难关。季礼板着脸开口。
以祖父的脾气,兵权的事情不能主动提,否则他会疑心我们别有用心。最好私底下给他透一点线索,让他自己来做这个决定。季乐用手指腹磨着掌中的茶杯。
我从袖子里掏出两张棋谱,若是这两日进宫,可请祖父予以赐教。这两盘棋都是我年初同季乐下的,结果一胜一负。当时我让小风记了下来,以便日后研习,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此计甚妙。季乐点了点头,已然明白了我的用意,季礼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棋谱,似乎对此举并未抱有希望。实际上因为对父亲存有偏见,祖父从未深入了解过幽王府的人,对我们也知之甚少。从前祖父仅看得到先怡王的三个儿子,而季宁又是长子嫡孙,自然得到的宠爱最多。加之季宁确实做出过几件能得他欢心的事情,他偏心季宁也不难理解。
不过,眼下的局势祖父不可能看不清楚。我们想到的事情,他也一定想到了,他恐怕正在发愁给季宁寻一只替罪的羔羊。找到替罪羊,季宁于王室守城不利的罪名便可以免了;于齐王顽强反抗的罪名也可以除了。无论胜负与否,季宁都可以安然无恙了。祖父正需要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要有聪明才智和出征的意愿,最重要的还得是王室的人。如果季礼亲手把这两个人选送到祖父面前,祖父大概不会推开。
平靖公主那一边。季礼的声音顿了一下。
再等一等,若是祖父真下了命令,平靖公主也没有反抗的余地。我走了,如果前线有新消息,我会随时送回来。季乐因与季宁不合,被调至向峰帐下任参谋。
万事小心。季礼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握了一下季乐的手臂。他们二人年龄相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做事,关系是我们几人中最亲近的。
先走了。季乐点了一下头匆匆离去。
季夏,若是此事成了,只有季乐和你去带兵,我不善行军打仗,又要兼顾朝堂和府上的事务,你年纪尚轻,我知道你不惧,但是沙场无情,你若是害怕……,要告诉我。这种话由季礼说出来,已经是极大的鼓励和安慰了。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兄长的温情,我不再沉着脸色,反而对着他莞尔一笑,请大哥放心。季礼大约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档口儿换了张笑脸,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眼神。
季夏,你做这样的决定,我很高兴。季礼的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似乎我和幽王府、和王室统一战线是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当天下午直至入夜战况异常激烈,季秋和季冬躲进屋子里,时不时地便要捂住耳朵。我和小风原本坐在院子里下棋,我突然感到心神不宁,随手放下了棋子。
这样吧,让王陆去前面守着,如果有消息让他送过来。这盘棋这样摆着,我去给你们做点夜宵。小风看出我心不在焉给我出了个主意,于是我差王陆去了前厅候着。安排好王陆以后,我随小风一起进了后厨。
我倚在门框上看小风做饭,心中的不安消了大半。他认认真真地做了三碗虾仁鸡蛋羹和一盘栗子糕,然后端到我面前。吃点甜的放松一些,若是那两位少爷还没睡了,让他们吃些东西再休息吧。
我拾了一块栗子糕,甜而不腻,满是栗子的香味儿,似乎还真有镇定安神的效果。我带着提食盒的小风敲了季秋和季冬房间的门,这二人果然还没睡,在床上抱作一团,正在说悄悄话。还没睡呢,过来吃东西。我走进房间,用手指点了一下桌子。
有好吃的吗?季秋闻到香味儿从床上蹦下来。然后一手端了一碗蛋羹走回床边,把其中一碗递给季冬。快吃,可香了,吃了能睡个安稳觉。正说到这儿,王陆的声音传了过来,四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刚进了前厅,让我来请您和小祭司。
知道了,你留下做事。
四哥。季冬怯生生地喊我。
听话,没事。我皱了一下眉头。季冬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我勉强递了个微笑给他,然后跟小风走出了房间。
厅里,季乐沉着一张脸,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悲伤和沉重的气氛之下。见我和小风走进了前厅,季乐攥紧了放在膝头的手掌,向峰死了。我眼皮一跳,听季乐继续说,据传回的消息,向峰撤退的路线遭到泄漏。齐王带兵围剿队伍,企图收揽向峰,向峰不从,之后万箭穿心而死,尸体都未被带回。季礼的身子晃了一下。
向峰撤退的路线实属机密,一收到消息,我立即带人盘查全军上下,在这期间发现斗金苑的周俊驰混在军中。向岚承认人是他安排进来的,但自己绝没有谋害向峰。我相信向岚,只是不管如何说,他都触犯了军纪,依律杖刑二十,现已遣送回了将军府。至于周俊驰,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与向峰之死无关,按照规矩,只能将他押入狱中,容后再审。季乐看向我,他知道我一向与向岚和周俊驰交好。我点了一下头,让他放宽心,他的处理没有任何偏颇之处。
昨日我已将棋谱递给了祖父,他当下并未说什么。眼下将军府有了变故,事情倒是于我们的计划有益。五日之期即过,将军府向峰被杀、向岚被拘。而齐王愈战愈勇,攻城之心已决。祖父选择的余地已经不多了,事实上,他只能选择我们。为了提前有所准备,季乐留在前厅对我和小风讲述了开战以来的详细情况,我们谈了一整夜。直到四月二十三日凌晨,宫中突然传来消息,祖父病重,急召季礼进宫。
此间我与张副将协定轮流代掌军营事务,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前线。季乐起身整置了自己的衣装。随着两位兄长相继离府,我和小风在前厅的屏风后面歇息,以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从宫中或者前线传来的消息。
我们二人躺在一张榻上,小风睡觉极老实,几乎一动不动。而且警惕性极高,只是发出一点声音,或者碰到他的衣角,他都会立即醒过来。兴许是那天太累了,又或者是他在假装,我枕在他肩上时他并未醒来。后来,我又贴着他更近了一点。
临近午时,前厅传来的脚步声扰了我的梦,我起身之时,看到小风正在让前厅的下人换置茶水。季礼从门外走进来,急慌慌地喝了一大口茶水,季夏醒了吗。我连忙迎上去,大哥,宫里情形如何。
长话短说,祖父病重,情况不大好,医师说熬不出半个月。季宁一收到消息就做了孝子,从前线跑了回来,扔下了浴血奋战的将士。军中岂能一日无将,你们可知是谁去顶替了季宁。我和小风没有说话,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是季宸。
季宸替季宁出征合乎情理,只是我没想到这竟是季宸自己提出来的。在我们说话的功夫,他已经被他的贴身侍卫带去了前线。后来季乐告诉我们,从季宁离开前线,到季宸抵达前线总共相隔不到一个时辰。这意味着季宸一接到季宁临阵脱逃的消息,马上请旨去了前线,其中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季宸心里早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一到前线,季宸立即清点在营人数,那时皇都守军已经由原本的五万人锐减到了两万余人,镇守军营的士兵约为五千人。季宸得知消息后,立即下令将战场上的大部队撤回驻地,以保存实力,避免大规模的、无谓的牺牲;另留三千余人由张广带领,分组奇袭齐王的军队,以分散其兵力。全军回到营地听闻季宁已逃回王宫之中,军心涣散,不少守军甚至萌生了退意。这时坐在轮椅上的季宸被贴身侍卫推上了阅兵台,他说,我愿与各位同进退,共生死。
这边季礼脸色阴晦不明,他说祖父同意把将军府在皇城内的兵权暂时交与幽王府。不过他要幽王府立下军令状,只要齐王不退兵、战争没有结束,我们不可以投降或者放弃抵抗。换句话说,只要幽王府还有人,我们就要和齐王的军队不死不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季礼也只能代幽王府应了这张军令状。
季夏,事已至此,我们退无可退。明日祖父一降旨,你和季乐不得不为幽王府走这一趟了,小祭司就作为幽王府的人随你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你们要与我保持联系,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周旋的事情,我当全力相助。季礼看着我,眼眶微微泛红,我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停了一会儿,直到他冰凉的手指渐渐开始回暖。
——《季夏札记,军令状》
离王氏兄弟沦为盘中餐已经过去了两天,根据顾夏的推断,水月应该已经把卡纳的消息带回了沙漠。虽然再过几日巴颜城一定会很热闹,但是顾夏还是决定返回卡纳。告别小狼之时,顾夏从他的“仓库”里拿走了六个新鲜的野果和一大包草药,狼群还特意为他送来了一头鹿。小狼将这头鹿做了分割,把肉质最好的部分包给了顾夏,作为送别的礼物。顾夏把竹笛斜插进小狼的怀中,“再见,小狼。”
顾夏用大拇指蹭了一下小狼的眼角,小狼把顾夏颈间的哨子塞进他的衣服里,然后又指了一下自己。大概是在说只要吹了哨子,狼群始终都会带着他找到顾夏。顾夏背着鹿腿离开了山谷,小狼看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才低下头回了山谷。
有了姆扎老爷的罗盘,顾夏找回卡纳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他这一路上吃完了野果和鹿肉,身上的伤也已无碍,到达卡纳的时候精神抖擞。趁着天色尚早,顾夏在盐矿周围仔细查探了一番。先前所挖的三个盐井已经全部投入使用,用于蒸发盐溶液的锅子也架了起来,白花花的盐粒在锅子里翻腾。过不了多久,第一批粗盐就可以进行分装,流出卡纳、分往各地。盐矿的开采区域只有巴颜城地主的手下,没有万物楼的杀手。而姆扎老爷等人则暂时沦为了盐矿的工人,和地主雇佣来的平民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