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口的激战一直打到二十六日的晚上,最后齐王的军队在东南方打开了突破口,并在援军的接应下逃至平原地带休整。张广则带兵撤回西部驻地(原季乐营地),季乐率军与我靠拢汇合。这一场连续三天三夜的战争令双方的军队死伤过万,士兵们的尸体堆满了山头,层层叠叠,无人安置。我下令清点名册,以告慰死者亲属;焚烧尸首,以绝瘟疫之患。
同时李教官也带队返回了营地,他们在渝州阻截了齐王的一部分粮草,不过他发现齐王实际上兵分三路,除了两路分别前往渝州和白云渡以外,还有一路去往鹤口,这队人马已然押了粮草顺利回营。
与齐王这等常胜将军交手,难免算有遗漏。此命令是我下的,李教官不必自责。宽慰李教官的同时,我也在宽慰自己。
是。听说我们在梅山口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李教官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不少关于梅山口的消息,全军上下经此一战,也算赢回了一些士气。
算不得翻身仗,只是全赖于我军上下一心,英勇奋战,才赢回了皇都守军的一些颜面罢了,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更加艰难。当时齐王的援军已经全部抵达,并在皇都的东南方向聚集,总计两万余人;粮草不足,大约可维持二到四天。我军人数约三万余人,其中包括一万伤员;粮草充足,物资匮乏。
四公子胜不骄、败不馁,李某服了。李教官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了。
李教官过誉,我想如果向岚在此,也不会有差。说来行军打仗一事,向岚原本也比我在行,他熟读兵法,精于骑射,对于历史上的重要战役都颇有研究。
不知道小少爷在府上一切可好,他平日里虽胆大妄为,颇有些任性,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谋害大少爷。不过这一切都要待战事结束后再议了。李教官叹了一口气,依四公子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等,等待。眼下大战刚过,不宜再发兵。时间不等人,齐王一定比我们心急,先静观其变。我按了按太阳穴,心里想着晚上一定要睡个好觉。果然到第二天上午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临近中午,我收到了来自幽王府的信函,那时候我正在和季乐同几位教官商议军情。
信函的内容十分简略,我还未向季礼递送梅山口的战报,所以他来信询问战事过后皇都守军整体的伤亡情况、粮草储备情况,以及军备物资的情况等。除此之外,他还请我附上最新的兵力布防图,以便一同呈报给祖父。这封信函其实并不古怪,但我拿到东西以后就知道出了问题。李教官和王教官见我脸色有异,于是暂且把其他人遣了出去,帐中只剩了我们四人。
出什么事了吗。李教官小声开口,我把信函顺手递给了他,他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之处,奇怪地望着我和季乐。
是这样的,我和小夏出来之前和大哥有约,如果无事信件往来用普通的宣纸,如果有事预警则用洒金纸,你们看。季乐抖了抖信纸,李教官和王教官恍然大悟,他们眼前的信纸正是洒金纸。
看来齐王已经忍不住行动了。我勾了一下嘴角,看向季乐,然后我们二人异口同声道,不如,将计就计。于是我执笔回信,为了避免齐王的怀疑,我几乎没有隐瞒梅山口战役的情况。但我和季宸的营地有一定距离,大战刚过,我们之间尚未通信,我对主力军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将情况据实写在给季礼的回信中,最后把兵力布防图稍作修改附在了后面。这样一来,齐王的矛头大约会直指我和季乐,季宸和小风所在的主力军则相对安全。
我当时犹豫过要是否将整件事的原委告诉二十公里以外的季宸,让他提前有所戒备,但最终因为担心事态扩大令事情变得复杂,而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想我能处理好东部营地的事情,季宸和小风也能应对即使是突如其来的军事变化。只是后来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
二十七日下午我军察齐王军队有异动,前军分别从我驻地西侧和北侧而来。目标看似是西部营地和主力军大营,实际上是将我的营地和另外两大军营完全分割开来,使得我们孤立无援,最终沦为敌人的盘中之餐。
前军的两翼将我们围住后,负责进攻的主力军突然从我们的东侧开始进攻,速度迅猛,令我和季乐咋舌。好在凭借那张兵力布防图的误导,我们还是将敌军引入了死角,我和季乐分别带兵夹击他们,并迅速切断他们和后军的联系。
然而这一战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轻松,齐王擅长夜战,故而从来不怕在后半夜发动大规模的对抗。我们在已有准备的情况下,依旧力不从心。可想而知,如果季礼没有向我们预警,我和季乐定当命绝于此。让我们更为吃惊的是,齐王还留有后手,他亲自带兵从我们的南侧突入。
由于我们将兵力集中在西、北,以及中部,所以齐王带人几乎是长驱直入,杀进了包围圈。那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的士兵精神疲惫,苦不堪言,而齐王麾下的兵马早已习惯了夜战,因此越战越勇。好在西部阵营和主力军大营的战况回转,令王教官和傅教官得以及时从西、北两个方向撤回,我们终于在天亮之前迎来了转机。
齐王原本意在剿灭部分左路军,和全部右路军,并生擒或者杀死我和季乐。不过形势和他预估中差距过大,为了保存实力,他只能由南和东部撤退,放弃了这一次的进攻。我们损失惨重,士气低迷,无法再组织有力的进攻,只得放任他们撤退。表面上看我们没有输也没有赢,实际上我们一败涂地。
季乐!季夏!远处急促的马蹄声中夹着一个女人的呼声,我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确定来人是常雨。我的脑袋似乎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常雨跳下马,朝着我跑过来。
你们没事吧?我是特意连夜跑过来报信的!常雨一身不合身的戎装,不只是从哪个将士身上扒下来的。汗水和血水糊在她白白净净的皮肤上,她见我没事松了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抽出一个烟花弹,扔到天上炸开了黄色烟雾。
季礼不是把你们卖了吗?我担心得要死,所以偷跑出来把消息递给了季宸。我是不是很聪明,感谢我吧!常雨扬着眉毛说,我一时间气结。
你在说什么。大哥怎么会出卖我们,要不是他暗中向我们预警,眼下我和小夏早已被齐王的人五马分尸了。季乐从远处就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他飞快走过来,愣了好一会才敢确认眼前女子的身份。常雨听到季乐的话才反应过来是她错怪了季礼,一时间有些尴尬,低着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小风呢!我问你,顾怀风呢!他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过来。我抓住常雨的衣领。
他,他,他在后面,烟花弹是放给他的,他说如果你们没事,让我赶紧告诉他。常雨咽了一口口水,我们,我们遇到了齐王的兵马,他说没问题,让我先来找你们……常雨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一跃上了常雨的马,看着她说,回来再和你算账。王教官,调一队人和我走。
四公子,这……王教官有些犹豫,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沿着常雨来的方向去找小风。
大概走了六、七公里,我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甚至有点不敢再往前走了。最后我握紧了缰绳,向声音的源头冲了过去。当我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我吓了一跳,甚至胃里也反起了酸水。不过很快我又松了一口气,然后跳下了马。
地上七横八竖地倒了一地死尸,有的一剑毙命,有的尸首分家,血流了一地,把大片黄色的土地浸成了暗红色。小风未着铠甲,一身暗灰色的袍子,上面尽是血迹;有他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王教官见到此等画面,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小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不到十个士兵,他们在不远处的马背上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神里充满了肃穆和敬畏。
小风把飞云汉剑从死人的身上拔出来,然后缓缓转过身子看向我。我看着他眼中的寒气和冷意渐渐褪去,柔和地阖上了眸子,我立即上前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我知道他定然是担心极了,才拼了命从北营杀到了这里。想到这儿,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想紧紧抱着他。我搂着他的腰,把他带进怀里。
小风忽然用拿着剑的手推了推我的胸口,哥哥,背……背我吧,我无奈地低头笑了。我卸了他手里的剑,把飞云汉剑递给一旁目瞪口呆的王教官。让小风的胳膊攀上我的后背,让他的头靠在我的侧颈。
四公子,这位是……?王教官捧着飞云汉剑小心翼翼地问我。
幽王府继任祭司,顾怀风,是我的,是我的人。我那时候觉得说小风是我的朋友,似乎分量太轻了;他是我的人,我要尊敬我的人,一样尊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