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小星松了一口气,“别看了,顾兄有事出门了。”
冯佑诚又瞪圆了眼睛看战小星,战小星被看得有几分心虚,但嘴上还是道,“你担心什么,他不会有事。”
冯佑诚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把头垂了下来。战小星心里直呼救命,他与这孩子是初见面。冯佑诚又不喜欢说话,战小星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二人不仅没有办法沟通,而且冯佑诚偶尔飘过来的眼神总是带着警惕和怀疑,这让战小星颇受打击。正是这会儿,顾夏推门进来了。
冯佑诚的眼睛顿时一亮,若是战小星不在,他恐怕已然朝顾夏扑了过去;战小星心中也有几分欢呼雀跃,他立即把顾夏拉进来,“怎么,事情办完了?”
“我要去一趟镇上的云水寺,所以提前买了些东西。”顾夏手上果然提了一包东西。冯佑诚到了顾夏面前,紧盯着顾夏,那眼神就是在说,哥哥,你要带上我。
顾夏捏了捏冯佑诚的肩膀,“去吃饭,吃完饭先去云水寺,之后继续北行。不分开。”
冯佑诚结结实实地点头,立刻转身穿上外套,出门吃饭去了。战小星看着这孩子对顾夏言听计从的模样,再对比他对自己的态度,这分明就是区别对待。他拉过顾夏,“这小屁孩是你什么人?”
顾夏抿着嘴角说,“我徒弟。”
“你徒弟?”战小星也没多问,“你去云水寺干什么?不会是要求神拜佛吧?”
“去给一个朋友,点一盏长明灯。”战小星瞥见顾夏冷冷清清的表情一下子噤了声,他猜这盏灯的主人一定和一年前地下宫殿的暴/乱有关。
一般情况下,亡者死后以尸骨或骨灰下葬,再不济以衣冠下葬,之后立碑。这样一来身故者的魂有所依,自然不需要点长明灯祭奠。所以长明灯通常都是为先人,或没有墓碑的人所点的。顾夏既然说了是为朋友点灯,那么这人一定是没有墓碑,极大可能性已经寻不到尸骨了。战小星怎么会不知道一年前,午土宫和辰火宫为了杀一儆百,砍了上百人的脑袋。这事虽然和他没有关系,但毕竟是沙漠里的暴虐事,他还是装傻算了。
冯佑诚的早饭吃了两大碗牛肉拉面和两个荞麦馒头,把战小星看傻了眼。顾夏愣是说对方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让他放开了吃。战小星心说,敢情吃东西花的不是你的银子。吃完饭以后,他们三人打包了两日份的干粮出发了。三人先用了半天的时间到云水寺,顾夏找战小星借了二两银子买长明灯。
“是借,是吧?”战小星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说,
“借。其他的钱不一定,但这钱肯定还你。”顾夏这样说,拿了钱进寺里买灯了。
顾夏一走,战小星才发觉自己被顾夏绕进去了,这意思不就是,这一路上其他的钱不还了呗?冯佑诚站在一旁憋笑,战小星发现这小屁孩长得还不赖,笑起来时身上那生人勿近的冷意少了三分,透着天真和无邪。
大概过了一刻钟,顾夏出了云水寺,三人按原计划继续北行。因为知道这一路上危机四伏,他们提前做了些准备。除了方便携带的干粮,和战小星随身携带的医药品之外,冯佑诚选了一把匕首塞在怀里防身,顾夏则在腰间斜插了一根两头都被削尖了的细竹枝。战小星不会什么武功,只背着他的布包和钱袋。
顾夏和冯佑诚都习惯了野外生存,唯独苦了战小星。他几次想回去乌县走官道,却都被围着县镇的官兵吓退回了野路上,官兵已经开始大规模盘查了。没有法子,到了下午,战小星还是不情不愿地和冯佑诚围在一起吃野味。顾夏运气好打了只兔子做三人的口粮,兔子是冯佑诚烤的,没想到味道格外得不错,战小星悄摸摸地掰了两只腿。
当战小星下嘴咬第二只兔腿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冷漠地拿走了兔腿,并把兔腿递给了顾夏。顾夏摆了摆手,没打算吃,冯佑诚却犯了小孩子的脾气,执拗地举着兔腿一动不动。战小星原本想告诉他,顾夏已经没了嗅觉和味觉,再好的美味在他面前也和嚼蜡差不多,这兔腿还是让给他得好。而顾夏微不可见地朝战小星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接过了兔腿。
战小星忿忿地转过头,继续去啃方才已经吃完的第一条兔腿。啃着啃着战小星觉得不对劲儿了,他闻到一股味道,他很熟悉的味道。人血的味道。冯佑诚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看来也是闻到味儿了。战小星没想到他还真低估了这个小屁孩。
顾夏虽然没有闻到味道,但他的听力好极了,特别是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在距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发生了一场小范围的打斗,并且有人倒下了。战小星和冯佑诚能闻到血的味道,除了他们的嗅觉比一般人好以外;还有风大,气味飘散比较远的原因。顾夏已经灭了烤兔肉的火,把枯枝和杂草扔到了草丛里。三人默契地蜷缩在草丛的遮挡里,直到顾夏听到敌人走远了,他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去看一下,还是,绕路呢?”战小星小声问顾夏,
“去看看,”顾夏从草丛中起身,“去看尸体。”
战小星走在前面,顺着血腥味儿,他们走到了一片宽阔的地带。地上七横八竖地躺了八具尸体,其中五个是奴隶,三个是仆人老爷。大滩的血迹都是从奴隶身上流下来的;而另外三个仆人老爷的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不像是官家的人动的手,官兵应该会把他们带走,怎么会轻易把他们都杀死了。而且……”战小星低头查看三个仆人老爷的尸体,
“你没有找到他们身上的致命伤。”顾夏还在专注地看尸体,断绝了嗅觉的他没有分一点心。
“天暗了。我一时间没看出门道,先抬走吧。你们有意见吗?”战小星看向冯佑诚,冯佑诚又看向顾夏。顾夏刚弯下身子,冯佑诚立刻伸手拦住了他,接着迅速弯下身子把一具仆人老爷的尸体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与此同时,顾夏突然朝一棵树的背后走过去。战小星凝神一看才发现一个大问题,这五个死去的奴隶在死时竟然都诡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顾夏向这个地方走去,战小星跟上,背着尸体的冯佑诚也紧跟着他们二人。
顾夏在树的背后发现一个人,他浑身是血,满脸都是血污,难以分辨样貌,看衣服和腕上的铁环是一个奴隶无疑。难道另外五个奴隶临死前都在忧心他吗?顾夏蹲下身子,把手伸向奴隶的脖颈处。这人,还活着。
就在这时,这奴隶突然拉住了顾夏的手腕,他阂着眼,口中低喃道,“救……,我。”
接着他的手猛然垂了下去,像是丧失了最后一分气力。顾夏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身后的战小星和冯佑诚,顾夏问,“救吗。”
“不救了吧,不一定能活呢。药材有限,算了。”战小星歪了一下头说,冯佑诚不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垂死的奴隶手腕上的铁环。
“你想救他。”这一次顾夏问的是冯佑诚,冯佑诚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点了头。顾夏伸出手,把这奴隶背在了背上。
“不是说不救了吗。”战小星急慌慌地说,捂住自己的布包。
“我救。”顾夏这样说。
范明轩像是在被淹没的沉南城的一汪死水里抓到了一块浮木,他终于喘了口气,从没顶的雨水里探出了头。他好冷、好冷,似乎全身的血都要流干净了。可是他好像又感受到了有一股温热的暖流在慢慢地、慢慢地渡到他的身体上,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着这股暖流,极力地想把自己和他贴在一起,完完全全地融入他。
冯佑诚跟在最后,看着紧紧贴在顾夏背上的影子,他眼里流露出一点幽怨。战小星在野路上找到一间破旧的寺庙,四人在这里落脚歇息。冯佑诚生火,战小星验尸,顾夏照顾伤者。范明轩伤的很重,失血过多,只剩下半口气。顾夏把自己藏的还魂丹喂给了范明轩,又帮他处理了伤口,这才暂时稳定住了他的伤势。
尽管范明轩一直处于昏迷阶段,但天生的敏感和骨子里的警惕性让他知道有人在照顾他。这个人的手不温暖,是凉薄的;这个人的手不光滑,虎口和掌心有茧;这个人的动作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减少了他很多痛苦。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是温柔的,带着这样的意识,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夏帮范明轩缝完伤口时,战小星已经看完尸体,睡了一小觉了。冯佑诚倒是一直陪着,还时不时地帮顾夏打个下手。战小星见顾夏收了针线,便凑了过来,“你猜那人是怎么死的?”
顾夏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怎么死的。”
“我可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们身上的针眼,他们都是被金针刺中死穴后不治身亡的,所以尸体附近并没有血迹。凶手能达到这个程度,可见对医术不是有一点研究而已。”战小星挑了一下眉毛继续道,“排除官家的人,排除沙漠的人,顾兄认为还剩下什么选项呢?”
官兵的任务是捉拿沙漠金门中人,尽可能多地从他们身上获得情报,因此绝不会用这样果决的方式处置仆人老爷。沙漠中即使出现叛徒,身份基本也锁定在沙漠商人身上。而沙漠商人并不具有以这种方法杀人的能力。
“万物楼。”顾夏已经想到,既然文怀玉和林怀英都动了,其他人没有可能还蜷缩在上都的群山里。顾夏得不到第一手的消息和情报,可他也猜到陈启文正在酝酿大的风波,这风波必然要卷到沙漠的土壤上来。
“顾兄认为,我们该怎么办?眼下既有万物楼的高手在暗中动作,也有官家的爪牙在围追堵截。我们带着两个,不是,一个拖油瓶,怎么回去?”战小星在看到冯佑诚狼一样的眸子时,立即改了口。
“我们能不能回去,就看小星了。”顾夏狭长的眼上下打量战小星。
那一刻,战小星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看穿了一样,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