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景二年五月二十八日,阴转小雨
焚过小风的香料后,我连续几夜都睡得安稳了,精神也跟着好了很多。不过为了养精蓄锐,我依旧闭门不出,埋头在房间里研究医书。小风忙于筹备季春的婚事,除了入夜会来帮我点香外,全然不见人影。
前两天季宸差人来府上,说是冀王府的蔬菜和瓜果收割了,邀请我和季乐去做客,季翀替我们应下了。季宸不仅想请客,而且也看上了幽王府手里的这块地皮。季翀既然同意我们去冀王府,便是默许了我们拉拢季宸。
随着向峻实力的膨胀,季翀也在想办法平衡将军府和幽王府的关系,如何也不能让向峻踩在我们的头上。于是,他想到了季宸。季宸看上去势力微弱,地位无足轻重,实际上他的作用很微妙。其一他是季宁的亲弟,其二他是除了摄政王之外唯一的王爷。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的话在王室也要有一定的分量。
我和季乐连夜商讨关于地皮的三个方案,并经他细化后报给季翀,季翀在后两个方案中选择了最后一个方案。由于斗金苑原本的建筑已在大火中严重损毁,拆除和重建的工作量庞大且复杂,想在短时间内完成势必需要足够的财力,单纯依靠幽王府明面上的收入是远远不够的。季翀命我们另外寻找愿意出资的合作伙伴,季宸也是其中一个考虑的对象。
除了季宸外,我还想到了齐英和向岚。齐英一直从事古玩生意,手头一向宽裕,加上资助的又是与书有关的事情,他一定会有兴趣。而斗金苑曾是周家的产业,以向岚和周俊驰的关系,我想他会愿意出一份钱。向岚虽然处境落寞,却绝不缺钱,不管是平靖公主还是他的新户头名下都有殷实的家底,只是他不便以自己的身份大摇大摆的出资。
所以,我让人递消息给向岚,告诉他幽王府即将拆除和重建斗金苑原本的建筑。新的营生会以印厂为基础,通过印刷和贩卖古籍、图书、画册等纸质读物盈利。为筹措资金,幽王府正在寻找合作的对象。至于向岚如何作为,便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季乐又推荐了财政司司长温仪和工程部副部长吕思,财政司掌管税收,温家又将成为幽王府的亲家,与他分一杯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工程部主管营造工程,重建工作的各项审批流程都会经吕思之手,加上他与幽王府之前原本就有合作,借机维持和巩固关系亦是重中之重。季乐谨慎,想得滴水不漏。
于是我们二人最后向季翀推荐了四位合作伙伴,冀王府季宸、财政司温仪、工程部吕思,和听涛阁齐英。季翀对我们提供的合作者甚为满意,他示意我们借去冀王府的机会与季宸商谈此事,另外三位大人他会先行知会,再令我们去详谈。
这天我们如约到冀王府作客,为表谢意,我和季乐带了礼物前往。到了冀王府,季宸依旧由小满推着,在院子里等我们。只是他手里没闲着,他在择菜。季乐是头一次进冀王府,以前都是隔着门远远地望着,没想到一门之隔的王府里竟是这样的景致。这不太像是一个王室贵族的府邸,而是被红墙绿瓦围起来的一片乡下田地。
冀王好雅致。季乐到底是在官场上滚过两年的人,很快压住了自己惊讶的情绪,换上往常温和的神色,规规矩矩地行礼。
我们是一家人,又年纪相仿,不必拘礼。季宸放下手里的青菜,用小满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菜是新鲜菜,就是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习惯。
既然到了冀王府,就是客随主便了。季乐笑着说。
两位请。季宸把择好的一盆菜交给小满,自己滚动轮椅的轮子带我们走进前厅。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如履平地。我想季宸的人也是一样的,他不像很多人看到的那样不堪一击,容易被打倒。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明明在躲着避着权臣的锋芒,却又不动声色地接近摄政王的阵营。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无论他战队或是不站队,季宁想动他都要掂量一番。相反,他向我们示好说不定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和季乐坐在了季宸的对面。这是一张圆桌,原料普通,质地和做工也一般,单看这一点就知道季宸这个王爷穷酸到一定地步了。这一点合乎情理,毕竟与西域十六国的战乱刚止,季宁的王位才坐稳。王室子弟和朝中重臣还出了一部分家底凑齐战争的赔款,近两年自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而季宸作为王爷的俸禄也不多,大概也只能维持这府邸的开支罢了。加上他不像季翀等人左右逢源,朝中重臣没有巴结他的,所以手头就更紧张了。我也在奇怪以他这种境况,想为这块地皮出钱,钱财从而何来呢?不过这时我也明白了季宸为什么想加入这件事,因为冀王府太穷了,这是他最快、最有效的赚钱方式。
前厅没有下人,季宸也没有摇铃叫人来,他随手给我们二人倒了茶。你们也知道,请你们过来不仅是为了请你们吃菜叶子。实在是为了生计所迫,才想借这个机会问一问关于那块地皮的事情。季宸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缘由。
巧了,我们也是为这件事来的。季乐接过桌上的茶杯,只是冀王打算如何与我们合作?季乐自然也看出来季宸的条件紧张,哪里来的钱出资。
季宸低下头微微一笑,我也是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厚着脸皮和你们来谈这件事的。你们也看到了,冀王府单单靠我微薄的俸禄是难以为继的,再者府上的人都是有家有口的,时局艰难,我总得想办法让大家能吃上饭。
若是与幽王府合作,我能贡献的也只有这一方府邸和我这个人了。我想那块地的拆除和重建需要时间,在建筑的营造期,冀王府可以提前协助你们招收佣人,并为他们提供食宿,我想两到三年应该是没有问题。这样可以在合作的初期为你们节省一部分在花在雇佣人员上面的开支。除此之外,我个人愿为幽王府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与其他出资者相比,冀王府的投入或许只是一个零头,你们可以大致估算出这部分投入的占比。我知道在一般情况下你们会根据投资比例在年末进行分红,冀王府在前四年不会取分红,你们只要把这部分钱再计入总资产中就可以了,这算是冀王府的滚动投资。依你们看是否可行?
冀王所说的确实是一个方法。只是冀王尚且还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生意,又怎么这么肯定我们一定会盈利呢。季乐提醒季宸。
既然是摄政王的生意又怎么会不赚钱呢。季宸说的是;也不是。凭着季翀在皇都里的地位,他做生意任谁也要给几分薄面,定会有所盈利;可话又说回来,如今并不是个做生意的时机,即使是斗金苑,在烧毁之前的盈利也不足从前的五成。若不是斗金苑毁了,这块地皮不能平白空着,季翀也不太会在此时做这笔生意。再者我们做的这份营生是一个全新的事物,是否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冀王的诚意我们收到了,你的意思我们会传达给父亲。冀王既然坦诚相待,我们也该有所表示,这是我们对于那块地皮的规划。季乐将我们前期准备的资料交到季宸手中。
季宸看到封面上“印刷出版”四个字时飞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抬头说道,有意思。这一份资料可以留给我吗?
自然。季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正事既然谈得差不多了,就请两位一尝冀王府的饭菜。说完季宸便摇了铃,让人来上瓜果和饭菜了。季宸和季乐一边吃饭,一边谈了方案规划里的细节,他们二人聊得很投缘,我安心做了陪客,专心致志吃饭。
冀王府菜园子里的菜格外新鲜,是平日里在王府吃不到的滋味。我想这王府里的菜园子大丰收的时候,无论是进贡到宫中,又或者拿到集市上去卖都准有个好价钱。
四弟觉得这菜叶子还算可口吗?季宸突然问我。他比我年长,是我的堂哥,这样称呼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应了一声。既然喜欢,一会便拿些回去。我这里还有新鲜的鸡蛋和鸭蛋,也一起带走。作为谢礼寒酸了一些,只当是我的谢意罢。季宸既然这样说了,不给面子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冀王。因此我们拉了两筐蔬菜和三十多个鸡蛋回府,季翀可看不上这些,吩咐我和季乐分了。季乐只拿了十个鸡蛋,说是尝个新鲜,剩下的都留给了我。我院子里人少,也吃不了这么多菜,我让王陆送了一筐去祭司殿,我想这也是季宸的意思。
晚上小风来见我,我把用新鸡蛋蒸的蛋羹端给他。冀王府的鸡蛋,尝尝味道。
季宸找你们是因为那块地皮的事情。小风一边接过汤匙一边问。于是趁他吃鸡蛋羹的功夫,我把季宸的情况都与他说了。小风说,既然王爷想拉拢他,那么他想什么法子又有什么关系。王爷倒是有时间和季宸谈合作,为什么不先瓦解季春和向峻的联盟。
因为他知道在季春和向峻除掉我以后,季春就会回头狠狠咬向峻一口。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你。小风顿住了话头,放下了手里的汤匙。小风不知道我之前曾找人看病,消息是这样走漏出去的,所以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立即打断他的思绪,他是无意间得知的,我想他不会告诉别人,他还等着看我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呢。
小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皱着眉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好在精神好了很多,也要多亏你的香料,这香料叫什么名字?我近来还是在咳嗽,只是不再咳血,这些细节我没有再提,我只当自己的身体在停止吸入毒物以后,已经在短时间内进入了一个稳定期。
没有名字,只是我制来玩的。我用得久了,即使不再用,身上好似也浸染上了这种味道,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闻到的。小风身上的味道,向岚和周俊驰都闻不到,大概是我的鼻子特别灵吧。
好了,再过几日就是季春的婚期,你安心留在祭司殿做事,不必来看我。我会小心谨慎保重自己的身体,不仅你想要我活下去,我也想要活下去。我把自己的手覆在了小风的手背上。
——《季夏札记,地皮》
赵珂在赵珍的房间里吃过午饭后回了隔壁自己的住处,他找出落霞山的地图,翻看了没一会儿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幸好赵琼派手下的人来送名单把他叫醒了。赵珂拿到了名单,决定先到宾客的住处查探一番。
这些日子进出落霞的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武林各派中前来参加宴会的人,这些人都是接到请柬而来的;一类是因举办宴会邀请的外来人员,这里面包括厨子、乐师、戏班子、烟花表演的队伍。单从组成上来看,第二类人员复杂,极可能混入一些目的不纯的人。这些人都住在落霞山的东面,而失窃的剑阁恰好在东北方向。
赵珍和赵珂久居西南面的院子里,而沈廉一和赵琼因常处理公务,一般住在北面的春风堂。赵珂当作饭后消食,从落霞山西面一直走到了东面,这一路他经过了武林人士暂住的厢房和落霞内门弟子的居所以及练功房。赵珂走的很慢,因为他在一边观察一边收集线索。
这次接到邀请来落霞山参加宴会的武林人士大都是落霞剑派的熟客,赵珂偶然撞见与他们打了照面,都仔细地问了好。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又一向与落霞剑派交好,临阵倒戈的几率较低。加上他们都是和门下的弟子一同前来的,被人冒名顶替或冒充的机会也不高。赵珂和几个年纪弟子聊过两句后,基本排除了西厢房的宾客作案的可能。
走到落霞内门弟子的居所时,赵珂遇见了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弟子,他们大声和赵珂打招呼,问他怎么不着急调查案子,反倒在山里闲逛起来。赵珂笑而不语,只是顺手拿走了几颗碟子里刚洗好的枣子。弟子们照常训练,和平日里没有两样。看来对剑阁失窃一事,众人皆已笃定了是万物楼所为,此时正在磨刀霍霍呢。
赵珂锁住眉头走进了东厢房。东厢房这边热闹非凡,乐师在摆弄自己的乐器,戏班子的人在吊嗓子,厨子和放烟花的在院子里嗑瓜子聊天,看上去倒是一片祥和。有眼力见的见来了个眼生的少年公子,又身穿落霞剑派的制服,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这位可是落霞剑派的少侠?我们都是第一次到这落霞山来,长见识啊,真是长见识了。”说话的是戏班子的黄班主。这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有一颗金色的门牙。
“我是赵珂,落霞剑派掌门沈廉一之子。我一贯都喜欢这些消遣事,每年宴会都得来凑凑热闹。只是今年见的都是生人,还有些不大习惯。敢问阁下可是上都梨花园的人?往年都是纪班主来,还不知道先生贵姓。”赵珂记性好,每一年都参加宴会,自然认得常来的人,只是这一次他见的几乎全是陌生人。
“原来是赵公子,幸会,幸会。我姓黄,上都梨花园的班主。这不是纪班主病了,就换了我过来带队。”黄班主握住赵珂的手,格外热情。
“原来如此。从前的戴老板和沈老板怎么也没来,我可爱听他们唱戏。”赵珂兴致勃勃地问,
“这两位年纪大了,今年就不接本地以外的场子了。这是我们园子里年轻一辈的翘楚,王老板。王老板这次挑大梁,保准令您这边满意。”黄班主指了指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说。
“那我可等着叫好了。”赵珂和黄班主一问一答,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阿杰和顾夏原本在房间里下棋,听了他们的对话,都放下了手里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