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战小星眨了眨眼睛,顾夏请他帮忙的事情通常都不是一般的事情。
“我想请你帮我做几道伤疤,位置和形状我已经画出来了。还有,我下巴左侧有一颗痣,你想个办法把他去掉了。”说话间顾夏从袖子里掏出四张纸来,上面标注了伤疤的位置,详细画了伤疤的形状,并简单写明了伤疤造成的原因和形成的时间。
“你找我做的事情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事。要我在你这么漂亮的脸蛋上动刀,我还真有几分舍不得。只是我也知道,你决定了的事情,断没有回转的余地。你今日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战小星摇了摇头。
“小星果然是我的知己。”顾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此去阿拉万古山定会重遇故人,那么,从现在就开始改变吧。
伪造伤疤对于战小星来说不是难事,顾夏在阿鼻殿躺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有所不同,这些伤疤让他看起来更像另一个人了。顾夏对着铜镜摸了一下自己右眼角下的一块细小的伤痕,一时间思绪乱了。
“顾兄,有人来找你了。”战小星敲了敲顾夏的门说,
顾夏立即低下头,穿上自己的外衫,拉开了门,“小星,我走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等我。”
“我明白,我对你放不下心,只是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朋友。”战小星目送着顾夏离开,久久没有动作。
阿杰在阿鼻殿外等顾夏,今晚是他们在沙漠的最后一晚,明日他们便要启程去北方。阿杰看到顾夏,眼神不由得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他看得出来,战小星在顾夏脸上动了手脚。说是动了哪里,倒也不明显,只是细微之处稍作了雕琢。
“东西都收拾好了,所有人今晚会到我那里汇合,明日辰时出发。”阿杰别过脸,
“让他们做的事情可都已经做好了。”顾夏说的是另外三人的任务。
“嗯,我已经检查过了。按照目前的计划,我们会在十二月底到达阿拉万古山。”这几年,阿杰都集中在中原的中部和南部活动,北方的阿拉万古山他尚未涉足。
“没关系,不着急。”顾夏懒懒洋洋地说,
“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去过北下关。”阿杰还记得顾夏就是从北下关回来后被扔进的黑水牢。
“是有些想法,”顾夏顿了一下脚步,“不过,暂时保密,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沙漠商人的地盘,他们是来确认清单和提货的。阿杰在清单上签字画押后,顾夏提走了他们的货物。顾夏和阿杰选择的是最基础的物资,五人三日的口粮、棉服六套、毡帽五顶、指南针两个、火折子四个、匕首三把、长绳四条、笔墨纸砚一套,其余折合为五两现银和三十个铜板。因为顾夏和阿杰选择的物资都是唇枪殿最低级,这才余下了现银。等出了沙漠,现银的好处就能体现出来了。
取完东西,顾夏跟着阿杰回了房间,他们再次确认了小秋和冯佑诚的路线图,以及范明轩收集和整理的资料。全部看完以后,这些东西就被扔进火堆里了。眼见时间还早,阿杰从自己的书架上取了一本地方志来读。他看得认真,一时也没注意顾夏在做什么,等他书都翻了三分之一,他才发现顾夏竟在灯下缝衣服。
顾夏当然不只是在缝衣服,他在把五更留缝到衣服的领子里。
阿杰正想开口,小秋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顾哥,阿杰,你们都在吗?我把阿诚和明轩带过来了。”
“进来。”顾夏已经完成了手里的女红活儿。
“哇!有新衣服穿了!”小秋看见顾夏手里的棉服兴奋地说。小秋自打进了远目殿,往外面跑的机会就变少了,好不容易能走出沙漠,心里难免欢呼雀跃。
“秋哥,咱稍微有点追求,你看这儿还有匕首呢。”范明轩和小秋混了两日,不说有多亲近,起码嘴上已经兄弟相称了。
“既然人到齐了,分东西吧。”顾夏用眼神示意冯佑诚和范明轩先挑。
棉服和毡帽每人都有,剩下的东西,一个人选两样。冯佑诚选了匕首和长绳;范明轩选了火折子和匕首;小秋选了指南针和火折子;阿杰选了指南针和匕首;顾夏选了火折子和长绳。分完以后剩下一套棉服、一个火折子、两条长绳,和一套笔墨纸砚。
“那剩下的东西呢?”范明轩问,
“剩下的东西打包好以后交给小秋保管,钱,每人一两现银和六个铜板。”阿杰回答范明轩。
“没问题。”小秋点了点头,他力气大,理应多负担一些物资,更何况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沉。
范明轩想占便宜的心思落了空,瘪了瘪嘴,“算了,你们对这次的任务怎么看?”
“怎么看?跟着顾哥和阿杰自然是万事如意。”小秋扬了一下下巴,
“秋哥,你真是过于乐观了。且不说阿拉万古山的猎户组织关系盘根错节,我们稍有不慎都会沦为他们斗争中的牺牲品;光是北下关的大风雪,就能把我们冻得半死。”范明轩哆嗦了一下,
“行了。过来看看你们的衣服,摸摸里面的领子里有什么。”顾夏招呼他们三人过来。
三个人半信半疑地在领子边上摸索了一阵子,还是范明轩第一个发现端倪,“这里面有个什么?药丸?”
“是救命的宝贝。只要还有一口气,这东西就能救活你。小星给的。”顾夏神神秘秘地说,
“战先生给的,肯定是好东西。”小秋点了点头,冯佑诚和范明轩都没说话。
顾夏对冯佑诚点了点头,意思是让他不必担心;他又转身弹了一下范明轩的脑门,“爱信不信,可千万别吃。”
晚上,小秋、冯佑诚,和范明轩挤在在屋里的地上打了个通铺,阿杰睡床,顾夏在床边的矮凳上打坐。过了亥时,地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和轻微的打鼾声。
“你怎么骗他们。”阿杰小声说话,顾夏没回应他,好像是睡着了,阿杰继续说,“战小星明明只给了三粒灵丹妙药,怎么到你手里变成五粒了。”
黑暗中,顾夏抬了一下眼皮,“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阿杰冷漠地说。
“你怎么不相信我?”顾夏横了阿杰一眼,
“你值得信任吗?”阿杰冷哼一声,“你在我们两个人的领子里放了什么。”
顾夏很久都没有回答阿杰,正当阿杰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了兴致时,顾夏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糖豆。快死的时候,让你别那么苦。”
阿杰听到他的话忽然笑了,也是在这一刻,阿杰才意识到他其实是信任顾夏的。黑暗中,范明轩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大概没有人看到。
第二天一早,阿杰起来做饭,顾夏趁机在阿杰的床上睡了一个时辰的回笼觉。大约卯时,所有人围坐在阿杰的小方桌前吃炒米饭和酸豆角。这是这一年寒冬,大家在沙漠里吃的最后一顿饭,在座的各怀心思,有人兴奋,有人忧愁,有人波澜不惊,有人心绪不宁。不过还有一个人可不一样了,他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饭桌上。
“赶紧多吃点,等出了地下宫殿,哪儿还有这热乎的饭。”顾夏在吃了两大碗炒米饭以后又盛了一碗。
“顾哥说得对,顾哥,也再给我来一碗。”小秋连忙点头应和道,顺便将自己的空碗递给了顾夏。
五个人最终都出了一份力,把一整锅炒米饭和两碗酸豆角都吃完了。吃饱喝足以后,他们背上行囊出发了。这一别沙漠,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所以他们除了所需的物资以外,每个人也都多多少少携带了一点自己的私人物品。
阿杰背了一把刀,这把刀窄而长,刀鞘是纯黑色的,上面没有一点暗纹,显得极为阴沉。刀的顶端原本坠了一只红黑相间的平安扣,不过现在已经被阿杰卸了下来。这不是阿杰第一次背这把刀,却是顾夏第一次“见”这把刀。
因为阿杰上次用这把刀时,顾夏还是个看不见的瞎子。顾夏这一次见到这把刀,他就知道这把刀对于阿杰来说很重要。他特意走近了看,发现这把刀不是凡品,不过他也没有开口问,只是多看了几眼。
小秋戴着一副毛线手套,背了一小包伤药和纱布,这是他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存货。出门在外,这些是必备的。冯佑诚和范明轩住在骆驼棚,私人物品很少,冯佑诚有一根哨子;范明轩什么也没有。
出了地下宫殿以后,打头领路的是小秋和冯佑诚,阿杰走在中间,范明轩和顾夏走在最后。沙漠是冯佑诚最熟悉的地方,即使没有太阳,他也有自己的方法在这里不迷失方向,所以他不需要指南针。有了冯佑诚领路,他们四日内即可到达沙漠的边缘,进入白云渡。
五人靠着早起这一顿炒米饭,一口气走了三个时辰,冯佑诚寻了个安全的山坡作为他们暂时休息的地方。太阳西沉,景色壮丽,顾夏又想到了第一次他在沙漠里看日落的情景。而此时冯佑诚和范明轩正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都牢牢地挂在他身上。
“这样管用吗?”顾夏被挤在中间没有动,
“总比一个人待着暖和。”小秋说话间抱住了阿杰,阿杰动也没动,好在是没有拒绝。
“小秋,不如借此机会向阿杰讨教几招?我也看看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顾夏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掏出粮食和水。
“好说,好说,动一动正好就不冷了。”小秋看一眼阿杰,接着二人都站了起来。
阿杰刀不出鞘与小秋比划起来。阿杰从未见过小秋出手,也当真未把他放在眼里,只道对方是有几分蛮力罢了。可这动起手来以后,阿杰却发现小秋本来就有几分蛮力,这蛮力一旦有了着力点,一招一式之间竟有几分厉害。如果自己是赤手空拳,恐怕已经招架不来了。
顾夏一拍手,“好了,现在还冷吗?”
小秋听到顾夏拍手就停了下来,果然还真是不冷了,“不冷了,现在全身热乎乎的。”
“你教的。”阿杰看着顾夏,
“不算是吧,我只是把适合小秋的功夫画出来,让他自己看着练。”顾夏说的一点不假,他是个中间商。
“顾哥,我功夫练的还行吗?虽然打不过阿杰,但勉强及格了吗?”小秋不知道其实他的拳脚功夫早胜了阿杰,只是经验和意识尚且不足。
“早已经及格了,只是缺乏经验而已,路上找个机会让你练练手。等南山派的拳脚功夫你融会贯通以后,我再给你画新的。”顾夏心里觉得小秋的天赋是很不错的,若不是小秋的性子过于纯良,小秋会是他的第一个徒弟。
顾夏把水和饼子递给小秋,让他和阿杰分着吃。顾夏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册子给了冯佑诚,“这是落霞剑派十九章剑法的前十五章,后四章我没见过,姑且先将就着练吧。落霞的十九章剑法既有基础剑法,也有变幻的招式,若是吃透了,至少也能练到赵珂的程度。”
冯佑诚想起当时赵珍制服自己的剑法,赵珍已经是落霞剑派最低一等的内门弟子了。超越赵珍,到达赵珂的程度,冯佑诚现在还不敢想,但是冯佑诚知道,但凡是顾夏让他做的事情,他都要尽力做到最好。冯佑诚接过剑谱点了点头。
“我们这一路上,得勤学苦练。否则别说上阿拉万古山,恐怕一到了北下关,就成了猎户们得盘中餐了。”顾夏自己能独当一面,只是他想让这五个人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独当一面。
现在,阿杰有自己的刀谱,小秋有南山派的秘笈,冯佑诚有落霞剑派的十五章剑法,范明轩连内功都没有练过。他与其他四人相比,是真正依靠蛮力的人。范明轩扯了扯顾夏的袖子,“那我呢?”
“范明轩,你要做我的徒弟吗。”顾夏看着远方起起伏伏的沙丘说,
“我可以做你的徒弟吗?”范明轩的眼睛一亮,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我,”
“你先别急着回答。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做了我的徒弟,就要和我做一样的人。除此之外,我对你还要再多加一条,如果我死了,你要做完我没有做完的事情。”顾夏转头看着范明轩的眼睛,
范明轩扯了扯嘴角,“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我不做你的徒弟,你会教我吗?你不教我又怎么可能带我去阿拉万古山?你真是我的克星,你总是用我最想要的东西不断引诱着我,当我激动得发现我快得到那东西时,你却已经给我在脚下挖好了一个坑了。我要得到我想要的,非得一脚踩进坑里。”
“明轩,你这样想不对。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做出一点牺牲和付出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这牺牲和付出根本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可怕。”小秋的话让范明轩愣了一下,在范明轩的世界里,不存在交换这个说法,有的只是占有和掠夺。
“如果你不做我的徒弟,我依然会教你,就像我教小秋一样。我既然带了你出来,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没有打算把你扔下。我见过的死亡已经太多了,并不想你成为其中的一个。”顾夏闭上眼睛,“你可以选择成为我这样的人,抑或是选择你自己的道路。”
“你明明知道,我会做你这样的人......师父,我愿意,这就是我的选择。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你不丢下我,我绝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犹豫。”范明轩从未惧怕死亡,他害怕的从来都是抛弃。
“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活下去才是最难的事。但我也知道,你一定做得到。”顾夏拍了拍范明轩的肩膀,他在范明轩眼里看到的从来都是他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范明轩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