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景二年六月十七,晴
嗓子疼
从宋府回来以后,我闲下来两天。大多数时间都在院子里翻看医书,偶尔也和王陆一起照看花草。这日白天我正在百无聊赖地画桃花,王陆过来和我说,齐英递了张帖子,请我过府一叙,商谈有关黄金屋的事情。我放下笔,把画收到了一边。
备马车,吃完午饭就去。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和王陆说。王陆听了我这话就下去准备饭菜。我马马虎虎吃完了饭,收拾得当出门,王陆已在门口等我。这时候马师傅也来了,我看着王陆说,院子的花下午要施肥,你记得照看一下。王陆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王陆不是我的人,虽然说他这几年表现的还算规矩,但具体的情况谁也做不准。去齐英的府上,我们难免会说些自己人之间才会说的话,所以我不带他。
马车停在西侧门,有人从里面掀开帘子,少爷,我也去。我一见是小风便笑了。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去了齐府,马师傅是临时的车夫。
刚才出门,王陆要跟着我。我在马车上坐定以后说。
小风一边倒茶一边挑了眉毛,这家伙没安好心。
是得多留个心眼。我点了点头,你最近可是清闲。
小风轻轻一笑,自从可以肆意地压榨云哥儿以后,我的时间就变多了。
你看季春对郝连云如何。
说不上信任,可也时不时地套套话。云哥儿心里有数,真拿不准了会来问我。虽然不知道他这忠心是如何长出来的,但现在看来这颗心没长歪,暂时还可信上一二。
因为他仰慕你。
仰慕我?我有什么好仰慕的?小风忽然笑道。
我想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值得被仰慕,一副天生好的皮囊,过目不忘的天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能文善武,能言善辩。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的冷傲、尖锐、残酷、决绝,就好像是麻醉品,可怕、有害,令人上瘾却有镇定的作用。越是危险,越是紧要的关头才能越看出这种特质的可贵。仰慕他的人又何止郝连云一个。
这时候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马师傅把身子贴在马车的门上说,巷子里有人,受伤了,伤得不轻,要去看看吗?马师傅的耳力强,所以隔了半条街也能听到风吹草动。看小风的神情,他肯定是不愿意管,不过碍于我在这里,他也没有说话。
你去看看。这会儿我并不是善心大发,只是觉得蹊跷。这里与王府的距离不远,在这附近动手杀人的会是谁?杀的人又会是谁?过了一会儿,马师傅回来了,他递进来一盒新出炉的炒瓜子,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是在府里给四少爷看过病的那位大夫。
我的眼神一冷,先把他弄上来。马师傅闻言又赶着马车多走了一段路。
小风攥紧了拳头,季春这个王八蛋,我总有一天要将他挫骨扬灰。
这事不用细想,就知道是季春的手笔。他定然是得知了那医师是季翀寻来替我续命的人,于是才兵行险着,想除掉这人。这样一来,我恐怕也命不久矣了。明明是生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他竟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我的命。
我们之间本就没有所谓的血缘亲情,可这样的现实仍然令我感到心寒。在这之前,我没有想过要季春的命;现在开始,我知道了,我们之间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定要斗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马师傅把马车停在隐蔽的死角,将人拖上了车。这人脸色灰白,身上有十几处伤口,看上去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小风起身腾了个空间给伤者,然后和我挤到一处来了。小风俯身查看了对方的伤口,也捏着他的腕子号了脉。
剑上有毒,小风抬眼看我,我能解,得找个安全和安静的地方。
小风这是在问我我们要去哪儿,我想了一下说,还是去齐府,你和我走正门,马师傅去安置马车走后门,我会和齐大人打招呼,把人从后门接进来。
既然出发前已经定了目的地是齐府,这中间再去什么其他地方难免落人口实。凭借我和齐英的关系,我选择相信他。小风点了一下头,和马师傅交代了情况,然后开始着手处理那医师的伤口。小风的手法干脆利索,只是不顾轻重。其间,这人被疼醒过几次,不言不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等到了齐府,我去和齐英打了招呼,只说在路上救了个人,和府上有些关系。齐英并未多问,就做了安排,于是马师傅顺利把医师送进了齐府。小风则去找齐英府上的管家点了药材,请人帮忙煎药。
这是怎么了,裘子韩从一旁起身,支走了厅里的下人。你们是老师的朋友,我不该多言。只是这人就这么随意地送进府来,我们也得知道这来龙去脉吧。我和小风算得上齐英的朋友,而和裘子韩只能算得上是生意上的交情。裘子韩关切齐英,对我们多问两句也是情理之中。
我正在犹豫是否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时,齐英走了进来。子韩,你过来。裘子韩被齐英单独叫了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又一起回来了。
齐大人,此事是我思虑不周,给府上添麻烦了。这人一旦得救,我设法将他悄无声息地送到他处。至于此人。
季夏,你是接了拜帖后一路来我府上,在途中遇到的这个人。你出了府,只怕会有人盯着你。你救了他,不来我这儿,又能去哪里呢?你把他送去他处,倒是会惹出麻烦。我齐英虽不是个大善人,但总不会看眼睁睁地看别人去送死。这个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我点了一下头。毕竟这人要是没了命,恐怕我也活不了多久。
季夏,我说过我们是朋友。你不想说的话不必说,我相信你,如果能帮上你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这是我的意思,以后也是子韩的意思。齐英看了一眼裘子韩。
是,老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以后你们得多照顾照顾我们的生意。裘子韩挑了一下眉尾。
多谢两位。我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
好了,人已经安顿好了,晚点你再亲自去看。我府上来来往往的人少,暂且让病人先住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送他走。齐英的话让我心头很暖,我们只是在茫茫人海中因志趣相投相遇的人,隔着年龄的跨度,他却信我、助我,不计得失。
齐大人,大恩不言谢,若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便请直言。我能给齐英的也只有这一个承诺。
好,一定。齐英点了点头,我们谈正事吧,这次请你过府,也是为了黄金屋的事情,咱们进屋谈。子韩,你去看看祭司大人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裘子韩闻言转身就走了。
下午,我和齐英在书房里拟定了黄金屋第一批准备印制的书稿名目。太阳西沉,门外传来敲门声,裘子韩从屋外走进来说,那人醒了。我立刻了然,小风果真救了那医师。
你去看看吧,一会儿都留下来吃晚饭。齐英一边收拾书稿一边说。裘子韩带我去了厢房,没有停留就走了。房间里,那人正在和小风说话。
医师:你救了我,你是楼里的人。
小风:嗯。我救你是别有所图。
医师:你是,幽王府的人。难道是为了幽王府的四公子?
小风:你能救他吗?
那医师笑了,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办法救他。他中毒极深,毒已入心肺,根本是回天乏术。下毒之人完全没有留转圜的余地,他要的就是他死,一点后路也没有。
小风:你说谎。你不是能抑制他的毒吗?你不是能做到吗?
医师:我是否在说谎,你并非看不出来,你只是接受不到这样的结果,在自己骗自己罢了。你也通医理,难道不知抑制和解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吗?抑制,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毒在压制先前的那一种,不让他发出来而已。
小风:我知道下毒的方法,你去做实验,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医师:他中了多久的毒。室内一时无言,我听到了医师的叹气声。三年,即使真的用其他人做实验,也来不及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小风:你真的没办法救他。
医师:我若是有法子救他,就不会让他停药半月,我已无计可施,这是无奈之举,也是缓兵之计。
小风:你当真救不了他,那你就去死罢!
小风已经举起了手掌,我推开了门,喊道,小风。于是小风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我走近他们二人,握住小风的手腕对他说,你坐,我和先生说两句话。
四公子,我救不了你,对你没有什么用处,你若杀我,我没有二话。
先生,我既然要死了,又为什么偏要拖其他人下水。生命是珍贵的,只有一次。我爱惜着他,别人也爱惜着他,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人与我陪葬。我救了您,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杀您,也是为了我自己。埋葬在幽王府的尸骨已经够多了,我真不希望再多看见一个人枉死了,就当是我在为了这个姓氏积福了。
医师又是叹气。你是个好孩子,我对着你不打妄语。你父亲来找我并不是为了救你的性命,他要我设法为你续命,至少让你再活半年。我接了这桩生意来给你看病,依着规矩,只管听买家的吩咐,不能问太多的话。
为了让你撑过这半年,我下了猛药,所以你此刻中毒的症状少了大半。但是这不意味着你在好转,相反你已经经历过一次毒发,下一次也将会更痛苦。你整体的生命并没有得到延续,我只是在你的痛苦上蒙了一层白纱,让你对痛苦的感知没有那么敏感了。
四公子,你救了我。我为你治病,就和摄政王没有关系了。他让你活半年,我想让你比半年活得更久,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我在半年内还想不到办法。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放弃为你解毒。
这和你刚才说的可不一样,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小风冷哼了一声。
因为我刚才对着的人是你,你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可以轻易丢弃;你觉得我没有用处,就要杀了我。对着你这样的人,我又怎么能做到坦诚相待呢?
你!好极了!我就多留你些时日,你若是敢骗我,我再取了你的性命。小风说完话甩手走了。
他是什么人。
他是幽王府的祭司,叫顾怀风,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回答说。
在下姓严,单名一个律,字令祥。是沙漠来的人,不过我只出外诊,常年不在沙漠。关于我的身份,只能说这么多了。
严先生想说多少便说多少。这里是听涛阁大学士齐英的府邸,我已和齐大人打了招呼,在你康复之前可以暂且在此处养伤。若是出府,须得再找机会。我和齐大人有事务上的往来,近日也会常找机会来探望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都可以代劳。
四公子思虑周全,多谢了。
严先生不必客气,我的性命就拜托了。我向严令祥施了一礼。原本对于中毒一事,我们是毫无机会的,而严令祥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机会。我必须,也一定要抓住。
——《季夏札记,机会》
范明轩这师父就算是认完了,没有拜师的仪式,也没有拜师礼,只是在口头上改了个称呼。顾夏朝着范明轩摆了摆手,“既然认了师门,是时候去拜见你大师兄了。”
“大师兄?”范明轩的眉头打成了结,他竟然不是顾夏的第一个弟子吗?
“来吧。”顾夏搂过冯佑诚的肩膀,范明轩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自己成了冯佑诚这个小哑巴的师弟了。
“大,师,兄。”事已至此,范明轩只能咬着后槽牙说。冯佑诚突然做了师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傻愣着眨了眨眼睛。
“好了,以后你们便是同门了。依照规矩,我要给你改个名字,就叫佑和吧。平日里你还用原本的名字,这只是走个过场。”顾夏按了按范明轩的脑袋。
夜幕笼罩了茫茫无垠的沙漠,这支五人的小队伍也进入了短暂的休息。冯佑诚和范明轩一左一右挤在顾夏身边,抱着他取暖。小秋和阿杰也紧挨在一起,不过阿杰坐得笔直,不偏不倚,小秋则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阿杰身上。这样正好,阿杰只觉得自己像是戴了一条厚重的围脖,虽然沉,好在能驱寒保暖。
“嗳,我师父也叫了,师兄也认了,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范明轩靠在顾夏肩膀上幽幽地说,
“练功的事情不能着急,欲速则不达。再说了,你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再多耽误几天。”顾夏闭着眼睛嘟囔道,
“那你打算教我什么武功?”一提到练功,范明轩精神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