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偌大的书斋里,十二个孩子整整齐齐坐着,奕涵有气无力地跟着其他小朋友念着,压根就没明白自己念的是啥。他收回盯着先生的目光,神色呆滞地打了个呵欠,前几日,昊璟请来的固执老头终于请辞了,奕涵原以为自己又能过回以往的惬意生活,不曾想翌日便被打包送进了这家私塾,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不很整齐的童音慢慢消停了,台上站着的先生这才欣慰地捻着胡子接着说道:“这句呢,说的是资养父母、侍奉君王,要求做到两个字,‘严’与‘敬’,严是一丝不苟,敬是诚谨恭敬,恭于外、敬于心…”
奕涵无精打采的坐着,那粒昏沉沉的脑瓜子非得用手支着,才勉强让自己坐直了。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攀上窗台,慵懒的在桌上流淌,奕涵掀了掀眼皮,目光擦过书本落在被烘得温暖的左手上,这虚握的掌心里藏满了开蒙之后的辛酸,是他不愿分享的秘密。
小可怜儿瘪嘴撇开目光,稍稍抬眼,窗外的春景一下跌进他无神的眼眸中,似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粒五彩巨石。奕涵仰着脸往外瞧,棕黑色的小方窗框住的些许春色,像墙上挂了幅明媚画卷,给这古板压抑的书斋添了不少生气。
春风吹动湿暖的空气,和着花草的清香渗入,撩得奕涵心头发痒。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小人儿这下睡意全无,他定眼看着窗外的花红柳嫩,想着若是往常,这会儿该是跟着娘亲到王府边上的青堤踏春了,而不是困在这乏味的之乎者也之中挣脱不得。他拧着眉,清秀的眉宇皱成一团,待春日的气息慢慢沁入心肺,方又渐渐舒展开来。
“今天就教这两句,但是之前教的也要时常复习的。孔老夫子说过,学而时习之,所以,我们从‘天地玄黄’开始,我读一句,你们要跟着念一句,天地玄黄…”先生话音刚落,娃娃们便都迫不及待的晃起了脑袋,除了奕涵,只有他静静坐着,一双眼贪婪的望向窗外。
午后,气温渐渐上升,空气也慢慢凝固,窗外的草木一动不动,在奕涵差不多要厌倦的时候,忽然窗外翩翩跹跹飞来三两只黄蝶,给静止的画面添了些许灵动。它们时而穿梭飞舞,时而驻足休憩,舒展的薄翼像一朵半开的迎春。奕涵抿唇轻笑,伸着肉嘟嘟的小手抓过笔杆,沾着墨的笔毫在宣纸上缓缓铺开。
台上的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本,趁着间隙抿了口茶水,慈爱的目光一一拂过底下认真跟读的孩童。在一群摇头晃脑的娃娃中,安静坐着勾画着的奕涵一下就引起先生的注意,他敛去眼角的和悦,不动声色地捻起桌上的戒尺朝奕涵踱了过去。
孩子们见先生握了戒尺,小脸瞬间紧张的瘪着,晃着脑袋念得越发卖力,生怕一个不小心先生的戒尺落在自己的小手心里,疼不说还臊得慌。虽然口不敢停,可那一双双疑惑的小眼睛还是忍不住跟着先生一路聚到奕涵身上,这才又偷偷松了口气,读书声渐渐零落。
老先生不动声色的站到奕涵的桌旁,眼里的慈祥被不悦取代。只有埋头勾画的奕涵还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勾勒的春景中,直等到戒尺“嘭”一声落在桌沿,小孩儿才茫然抬眼。奕涵闷闷的放下笔,慌忙起身,咬唇低声叫了“先生”。
“你在干什么,杨奕涵?”老先生的眼扫过奕涵,落在桌上的宣纸上,纸面上一朵墨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两只墨蝶翩跹展翅,这些线条虽然稚嫩,但浓淡得宜,看着亦有别样的生趣,只可惜诗与画终究只是学余的消遣,入不了正统读书人的眼。
奕涵握着拳,在其他小童的哄笑声中,臊红了脸。先生凌厉的眼让他的小心脏微微一凛,他低下头不敢看先生的眼,可畏怯却从心口的裂隙中源源流出,若是父亲知道他这般顽劣,这顿罚怕又是逃不过了。
“我问你,杨奕涵,我方才教的那些,你是都学会了?”老先生耐着性子,用手里的戒尺点了点桌沿,桌上摊开的书页皱巴巴的,这让这位嗜书如命的老学究很不愉快。见小孩儿低垂的脑袋轻轻摇了两下,眼里的无奈又深了几分,这新来的小鬼,显然让他很是头疼。他轻轻叹了口气,有心要给奕涵一个教训,“左手!”
“啊!”奕涵愕然抬头,把已经到嘴边的“不”字生生咽下,他将紧握的左手背在身后藏着,掌心的刺痛轻轻攀咬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忤逆先生,却又不想把掌心的秘密公之于众,只得抿着唇轻声乞求道,“先生,换右手,可不可以?”
小孩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乞求,左手又死死护在身后。老先生大致猜出了缘由,孩童心性未定,还是得慢慢教,急不得急不得,于是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且到门口站着好好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