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熄烛火的刹那,周遭的景象都沉溺在一片黑色底部,他抬手解开领口上的盘扣,贪婪的呼吸着。而后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浓黑,他顺着回忆在这黑暗中奋力上游,直到看见那片纯净的蓝色天空,是和今天完全不同的晴空——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奕泽坐在桌前望着那片狭小的天空发呆,无云的天空澄澈无比,像一块镶嵌在窗台上的蓝色玛瑙。
那时他还小,受不住夏日生趣的诱惑,便丢了毛笔推门而出。出门的一瞬,初夏的微风轻拂着,带来青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午后阳光正好,不时传来的虫鸣更添意趣,他来到院中的石桌前坐好,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打他记事起,这样的闲暇时光屈指可数,因为父皇说,他的时间应该花在有用的事情上。可是他不懂什么是有用的事情,难道这阳光清风都是无用的么?
奕泽侧耳听着,这喧闹夏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阵阵嬉闹,远远的,隐隐的,他无需细琢磨就能知道这是奕泓的笑音。
奕泽有些难过的低下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奕泓可以做的事情,父皇一件都不许他做。等他再一次抬头,空中已经升起一只风筝,是只绚丽的蝴蝶。他咻的站起身,目光紧紧地追着那只翻飞的彩蝶,眼里艳羡倾泻而出。
奕泽从不曾听过父皇训斥奕泓,也不曾见过父皇责打奕泓,他手里的小玩意儿,今儿和昨儿都是不重样的,而他的手里,不是书本便是毛笔。是的,他一直很羡慕那个小自己3岁的弟弟,甚至说是嫉妒也不为过。
昊璟刚跨入院子,就看见侄儿仰着脸,表情近乎虔诚。他循着奕泽的目光望去,只见湛蓝的空中摇曳着一只漂亮的大蝴蝶,他轻步来到奕泽身边,抬手扶住孩子瘦削的肩头,“泽儿、也喜欢么?”
“二叔。”奕泽逼自己收回目光,看着昊璟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没…没有,没有喜欢…”
“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还说没有…”昊璟俯身刮了下奕泽的鼻梁,兜起地上臊红了脸的小人儿,“走,二叔带你出去遛遛…”
昊璟的脚刚跨出院门,奕泽恍然记起桌上还摊着未完成的字帖,小脸纠结得拧成一团,眼眶里还蓄着委屈的泪花。迟疑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二叔,我…我…,还是算了,父皇留的任务我还没完成,晚上是要检查的…”
昊璟看着满眼水气却神色坚定的侄儿,心头一颤,作为荆国的继承人,泽儿的每一天自然不会轻松。还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就有这样可怕的自制力,或许大哥的严苛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说不定。
昊璟并没有放下奕泽,哪怕只一次,他也想让泽儿做个与他年龄相符的小孩,会笑会跳,而不是宫闱里的小大人。
“小泽儿也要丢下二叔么?”他低下头蹭了蹭怀里的小孩,可怜兮兮的说道:“你婶婶啊,现在就知道围着她肚子里面的小宝贝转悠,不是绣肚兜就是裁衣服,都不关心二叔了。现在,连你也不陪二叔,二叔孤家寡人都不知道要去哪儿?”
“我…可是…可是……”奕泽有些松动,他自然也不是不想去,可父皇的戒尺始终是笼罩在他心头的一道阴影。
“二叔现在很可怜的,你就当可怜可怜二叔咯…”昊璟巴巴的望着奕泽,强压下心底蹿动的情绪,他的侄儿明明还只是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啊,却已经这般乖巧懂事了。
奕泽被昊璟逗乐了,傻呵呵的咧了嘴,他搂着昊璟的脖子,乖巧的点了点头。二叔的心意他怎会不明了,罢了罢了,就放纵这一次吧,之后父皇若要打要罚他也认了。
皇帝的宫邸位于街市一隅的僻静之处,原就离市集不远,昊璟折了几个弯,一条宽阔的街道就在他们眼前延伸展开。府外的世界对奕泽而言是如此的新奇,之前顶多只是在马车上的浮光掠影,而今却可以在二叔的怀里慢慢流连。
昊璟带着奕泽从街头吃到巷尾,在一个摊位前,他拿起一个面具,随手套上奕泽的脑袋。奕泽看着笑岔气的二叔,撅着嘴扯下面具,是一个表情滑稽的小丑,最后也咧嘴笑弯了眉眼,他也伸手拿了个凸鼻子歪嘴的面具扣上昊璟的脸。
叔侄俩顶着面具一路打打闹闹,最后在几个卖纸鸢的小摊前停步。奕泽看了几个摊位,才选到心仪的纸鸢,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雀鸟,展翅的姿态虽然笨拙,却透着倔强和坚毅。
买过纸鸢,昊璟将奕泽擎上肩疯跑了一路,面具下奕泽兴奋的笑声洒下,落满了昊璟的肩头。他带着奕泽来到王府不远的青草地上,气喘嘘嘘把奕泽放回地面,他手把着手,一点点帮着奕泽放飞纸鸢。
即使多年之后,奕泽还能清楚记起纸鸢摇摇晃晃的挂在空中时的激动心情。那时真的很开心,开心到他在心底不住的祈祷,希望太阳能下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太阳终于还是坠下了山头,像一直以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