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遇些许人气后化为寒气渗入肌理、骨骼,又凝成不可名状的可怖情绪游走全身,最终狠狠攫住心脏。
“啊……”
身后队伍中不知是谁惨叫一声。
接着晏菀抬头便看见满天席地的白,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地纷扬扑来。
是下雪了吗?
不是!
晏菀揭开飘落、覆盖住眼眶的纸钱,于流动的雾气中看见一支送葬队伍缓缓而来。队伍最前方是一名着素白麻衣、双手端着灵牌的女子,她巴掌大的脸惨白惨白、漆黑的眼珠空洞无神,宛若中了妖术的傀儡,麻木的、漫无目的的向前移动。她身后两侧才是真正纸糊而成的傀儡,用黑色及红色油彩地勾勒出的五官轮廓栩栩生动,点睛黑眼看透尘事、若火红唇嘲讽过往生平,一切诡异着,倒显得他俩才是那提线操纵的活人,引着身后棺木到达彼岸,不得往生。
“……生前种种,皆成过往,今朝离世,魂归何处? ”
“围住……”
倏尔风起,一阵摇铃,一把纸钱,一阵吟咏,一声命令,袅袅香烛气息掀起雾气一角,解封阻拦在前方的持火官差,他们敛起情绪,“唰”的一声排开团团围住送葬人群。
“开棺!”
晏菀疾喝着径直走向棺木。
领头的麻衣女子方才三魂归位、恢复生气,急扑在晏菀身前跪倒,“差爷,我夫已死,即要入土为安,何遭此劫难?”
晏菀不作解释,只是边用力拽三娘起身,边转头继续吩咐衙役开棺。
“差爷若要开棺羞辱我夫,我在此便长跪不起。”
她将灵牌高举过头,自己则垂头低眉,安安静静的,仿若死了一般。无声的、固执的以独属于她自己的方式同晏菀对抗着,可她的言语却激起千层浪,她身后不少送灵人开始议论纷纷。
“是呀,这太欺负人了!”
“这个时候开棺,像什么话呀!”
晏菀发现自己实在是拽不动跪地的魏三娘,而同侪们也畏于蜚短流长、不再前进。她松开手,慢慢蹲下,与魏三娘平视,“三娘,我们此举并不是想要羞辱韩楞生,而是怀疑韩福一案重要的证人韩束儿、窦七娘躲在棺木中打算混出城。希望你能配合查案。”
见魏三娘默不吭声,晏菀站起身、绕到棺木前打算亲启棺木,岂料这时魏三娘奋力起身、再一个箭步起身冲向棺木,欲自绝,“差爷要是执意开棺,那就先要了奴家的命吧!”
“拦住她……”
“嘶……”手背传来一阵疼痛,晏菀低头望去,是一名六七岁的男童正凶狠地咬在她手背上。
“坏人,你休要伤我阿娘。”
晏菀甩手摆脱不得,最后多亏同侪上前将母子二人拖开、控制住并露出刀锋唬住周遭看客。
“开棺……”
晏菀下达最后一声命令,那漆黑、厚重的棺椁才终是被打开。她从一旁的差役手中接过火把,凑近棺椁,借火光将棺内看得个一清二楚,那棺椁中没有韩束儿,只躺着个紧闭双眼、浑身发抖的窦七娘。
韩束儿人究竟会去哪呢?
*
城外,了然庄。
“夫人嘴上虽推说须征询过国公爷,但已接过庚帖,满脸春风,心中也必是欣喜万分。姑娘,该不会……”
还不待云鹰说完,依古就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云鹰赶紧低头、闭口。
也不知这一番细微的交锋有没有逃过正翻阅书册的赵五,她先是别有意味的“啧”了一声,再端起茶盏小嘬,良久,久到她已翻过三四张书页,才缓缓来一句,“继续,别停!”
云鹰摸不准赵五是什么用意,抬眸扫向依古无声问询,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拿起另一份红色封扉、喜气洋洋的礼册开始字正腔圆地报着品名、数量。
未几,赵五手中的书册就已翻完,她懒懒散散地丢置在一旁,拿起盏燕窝莲子羹吃下几勺,才转头对着依古说道:“无趣,等了这么久,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依古并不知书中结局究竟如何,只是明白赵五对这传奇话本格外有兴趣,起初通宵达旦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后书局出了最新一期,必是第一个拿到手就读的人,最近这半年碰也不碰一下,原以为是淡了、倦了、厌了,那曾想只是按捺住着迷兴趣,想等来结局后一口气读个痛痛快快。
她也曾偷瞄过几眼,自是对这话本男女主人公的结局好奇,便问赵五,“姑娘,结局是什么?”
“飞天鼠竟和公子朗在一起了,回了御剑山庄,结婚生子再相夫教子。”
“圆满结局,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飞天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又逐月追云、随风来随风去、自在潇洒,就应该是活在那众说纷纭的江湖传说中,待江湖好汉们口口相传,引无数后来人拍手叫绝。就不该最后失去独属于自己的响亮名号,成为某某夫人、附属于公子朗,为他的锦绣人生添朵绚丽又为人津津乐道的……金刚之花。”
“哦哦哦。”依古饶是明白地点头。
赵五站起身去了另一侧于众多书册中挑挑拣拣,拿出本《卿玉扶摇传奇》,还未打开细细品读,依古就抢去藏在身后。
“姑娘,这本尽讲些才子佳人自怨自艾的风月情事,无甚看头,还是换本吧!”
然赵五也是个天生反骨,本兴味阑珊,见依古这番拦着她,强硬地伸出手摊开,迫依古交出。
她快速地翻了翻,知晓大致。这话本子那是什么乘风扶摇而上的热血、励志故事,根本就是酸腐文人根据流言蜚语将她同萧崇璟之间添油加醋地臆想了一番。
“姑娘,那些人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没什么!整个越州都在笑话我才好。”赵五无谓地笑笑,转头问向仍在报礼单的云鹰,“表兄送来的聘礼值钱吗?有纹银二十万两吗?”
云鹰先是一愣,想了想,赶紧点头。
“我生来便是一颗棋,待价而沽,总要知道自己值多少银钱。不过如今看来,还是没有大姐值钱罢了。”
“姑娘……”云鹰、依古相互看了一眼,立即下跪在地。
“起来,这是干什么!”赵五掩去了话语中的低沉失落,昂扬起头,恢复往日里的高高在上,语笑嫣然道:“就算舅父、表兄为了能一直搭上南海公府应下丑闻想娶了我,可爹爹那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这流言蜚语声还需更大、更难听才是。”
“依古,去打听打听世子什么时候去云在楼,再在相同的时辰,帮我约表兄会面。”
见依古退下,赵五也下了石阶、出了凉亭。
这了然庄是她同胞双生兄长赵四的产业,赵四不同于她,打出娘胎起便带了病,从小多数是养在这庄子里,赵四爱花惜花,这庄里便处处是奇花仙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