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楼下花园里转了好几个圈,细说着何处枝在剧场里的见闻。
“嗯,我现在更有理由不去签那个可怕的合同了。还有你,申有时,答应我,今天下午录下来的东西,你自己看看就好了,不要剪成视频了,里面的水太深了,不是我们可以抵抗的了的……”
申有时背着手走在前面,他低下头不说话,不说拒绝也不说同意。
黑夜笼罩着他,给了他更大更宽广的思索空间,何处枝停下来,站在原地喊他。
“你答应我!”
“嗯。”他说。
送走申有时后,何处枝只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
妈妈醒了,在好转。
朋友劝住了,不去以身涉险。
而自己,也不用独自一人走进那看不见底的剧场深渊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原样。
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一切,何处枝可以原谅它,可以将它当做一个终将踩在脚下的绊脚石,越过它,然后用力踢远它。
灯光从病房的窗户里漏下来,洋洋洒洒地铺在楼下的灌木丛里,吱哇吱哇的叫着,是青蛙、是小虫、是看不见的生灵。
何处枝蹲下来,透过密密麻麻的枝桠间向里看,生命隐藏在黑暗里,它们在蓬勃生长。
铺在灌木丛上的灯光不安地闪烁,像是一张绸缎被枝桠戳破一样,昏黄的调色盘变得细碎。
一只青蛙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隔着黑夜将何处枝撞倒在地。
心脏“突”的撞向胸腔,何处枝按住胸口,惊魂未定。
“唉!唉!”
有人从病房窗口探出身来。
何处枝顺着声音望过去,那人的面孔隐藏在她身后的灯光下,漆黑一片,只看见那黑影的耳边,两个硕大的耳环猛烈晃动。
何处枝见怪不怪了,妈妈住院这段时间,时不时的就有医患纠纷,也时不时的会有人装作崩溃的样子扑向窗边引起家人的注意。
“隔壁床的!你妈不行了!”
何处枝站起来,仰着头,站在原地不动,那窗边的身影在她的眸子里摇晃。
是哪里这么熟悉呢?
是这荒唐的情景,还是那摇晃的身影,或者,是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都不是。
是那对黑影耳边硕大的耳环。
她曾轻蔑的对她们说话。
“妈!”
何处枝跳进灌木丛,踩在滋哇乱叫的昆虫身上,拨开恼人的枝桠,向着楼梯口奔去。
彼时碎在灌木丛上的灯光,此刻碎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心,也仿着破碎的灯光,裂成了干涸的模样。
何处枝没能看见母亲的脸,只看见隔帘摇晃,母亲袒露着胸口,上半身在除颤仪的带动下,一次又一次地向上挺起。
她依旧没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她听到的,只有周围仪器不停的报警声、医生急促大声的沟通声、以及隔壁床女儿不间断的讲述声……
她在说什么?何处枝听不清,她只能看到隔壁床女儿张思文站在她父亲的床头,焦急地跟她比划……
何处枝听不清,她的耳朵里,如今只有仪器的声音、医生的声音、和永不间断的耳鸣声……
她觉得自己此刻站在了“急救工厂”的中央,无数台手术,无数台仪器,无数个医生,无数个走向死亡的病人……
他们看见她,穿过她,离开她,将她留在原地,她分不清哪一个声音来自她的妈妈。
也可能,她的妈妈依旧没能说话。
“是脑外伤导致的失语症。”主治医生放下片子,郑重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