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琳琅斋所在的破锣巷,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秦城的主街上。
这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又正好赶上黄昏时候,城中处处都是热闹的人烟气。
街角搭起的棚子下,老师傅掀开的锅盖下,羊汤冒着滚滚热气。小报童抓紧这工夫,抱着仅剩的两三叠报纸,声音清脆地叫卖着。
电车沿着地轨呼啦啦地经过,乘客在售票员的吆喝里上上下下。
祁辞完全没有赶去处理正事的自觉,沿着长街一路看一路逛,随手向举着草棒子的老汉要根糖葫芦,转眼又走到了剧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新贴的演出画报,顺道真买了两张票。
等到他转头时,才发现跟在旁边的聂獜不见了踪影,但很快身后就传来了黄包车的铃声。
“少爷,上来吧。”
祁辞眼眸一挑,就看到聂獜不知从哪弄了辆干净齐整的车子,此刻人站在车前,黑袄的袖子被利索地挽起,露出了他那线条结实的手臂。
“风这么大,坐这东西冷死了。”祁辞嘴上嫌弃地说着,身子却也实诚,一撩长衫就坐到了黄包车上。
聂獜沉默地看着祁辞坐好,并不说话讨他烦,只将那车篷放下来,为祁辞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风,这才提起车把沿长街向西跑去。
他的身高腿长又力气大,拉黄包车跑起来又稳又快,没多久就到了西边城门边,赶着太阳下山前出了城。
城外的景象与城里可就大不一样,越是往西走就越荒凉,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黑鸦如鬼影从空着飞过,留下几声不祥的啼叫。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的路,祁辞才看到徐鹏口中被烧毁的小宁庄。只可惜此刻,那里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聂獜在附近停了下来,想要扶祁辞下车。刚转身,就瞧见半支被吃过的糖葫芦,递到了他的眼前。
祁辞歪着身子用手支起下巴,嘴角微微地勾着,手腕上的齿痕又故意露了出来,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挑弄:“吃不下了,你要不要?”
聂獜垂下的眼眸中划过刹那的翻涌,但他很快就伸手就接过了那半支糖葫芦,恭顺地对祁辞说道:“谢大少爷的赏。”
祁辞见他接得这样干脆,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短短地应了声“嗯”,就转身向着小宁庄的废墟走去。
这里确实烧得太过干净,又被昨夜的大雪掩埋,便是祁辞也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他手中晃弄着那只青玉如意算盘,看向了不远处雪野中,唯一一座看起来有人居住的院落。
那应当就是徐鹏的家。
“我们过去看看吧。”祁辞裹了裹着身上的大裘,像是在对聂獜,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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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门只是虚掩着,聂獜走在前头,轻轻一推就开了。
可门后却传来了浓重的焦尸腐臭味,熏得祁辞当即皱起眉头。
只见原本就不大的院墙之中,竟搭起了临时停尸的灵棚,白色的麻布草草遮盖着一具具尸体,行走其间活像是到了坟场。
聂獜取下了挂在棚架上的油灯,点燃后总算是有了点光亮,祁辞就借着那点灯光,用青玉扇挑开了离他最近的白布。
焦黑的尸体被徐家父子换上了新寿衣,躺在那白布之下,面部的皮肉早已糊烂,眼珠也烤干缩去,只剩下两个空空的窟窿。
聂獜也跟着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确实是死后才被烧的。”
“嗯。”祁辞点点头,然后又去掀开下一具,依旧是那副皮肉翻卷的惨状……主仆两人就这么一具一具地看过,没多久就来到了灵棚的最里侧。
可这时候,祁辞的脚步乍然停住了。因为那里,一个原本应当也停放着尸体的位置,此刻却是空的,旁边掉落的白布上,还残留着盖过尸体的黑印。
不仅如此,聂獜将手中的油灯放低,那空位边的雪地上,拖出了条长长的痕迹,有零星焦黑的皮肤碎渣,落在冷白的积雪中,一直朝着房屋的方向延伸去。
祁辞与聂獜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沿着那痕迹跟了上去,来到了那座破败得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前。
祁辞抬手略敲了敲房门,里面许久都没有传出应答,他也不在意,就施施然走了进去,聂獜退半步跟在他身后。
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灯光,刺鼻的中药味与尸臭味混杂着,熏得人作呕。聂獜手中的灯光所及之处,堆满了各种丧葬用的东西。
纸人纸马被绳子吊在半空中,随白灵幡一起在暗中晃动。没有刷漆的牌位遍地都是,棺材板子摞压摞地靠在墙边,金银纸叠成的元宝堆得像坟堆,只剩下中间一条小道,通向屋子深处。
“徐鹏,你在吗?”祁辞的眉头越皱越紧,实在不愿意往里走了,站在原地出声喊道。
可是屋子里静寂得像是要死去,没有任何回音,纸人的红唇却好似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聂獜上前半步,胸膛抵住了祁辞的肩膀,那温热厚实的感觉,倒是带来了几分些许安心,他沉声提议道:“少爷,我进去找找吧。”
祁辞还没有说话,他们曾经路过的纸元宝坟堆中,忽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