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来自审判庭的第七声钟鸣如落雨,从最混乱无序的梦中划过。据说,这些沉郁且冷肃的钟声正是由大审判官所亲自奏响的,既是祝福,亦是为临行前的受考验者们划清与地面世界界限的仪式。
这还是林柏宇头一回如此接近仅存在于宣传中的概念,第七次钟声,这个被各种媒体、各种帖子、各种传言描述得绘声绘色的冒险开端,几乎像道门槛,仿佛迈过它以后的审判庭和梦幻岛就是五彩斑斓的全新世界,面对它,少年似乎理应更加激动,更加紧张,也更加活力充沛一些的。
可现在,听到这阵能令灵魂彷徨片刻的圣音,他却仿佛在置身于牢笼时,孤望着铁槛外的日出。虽有一丝轻快的愉悦,但还是重得喘不上气。
眼睛很痛,缺乏睡眠,不过最致命的还是脑子就跟冰激凌似的彻底融化掉了,条理已成为了奢望。
林柏宇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走进的休息区、打开门、然后倒在的床上,也不知道以上这些究竟是发生在多少个小时以前的事情。
但至少此时此刻,从胃部抱怨似的强烈不适感以及从门外传来的关切问询声上判断,自己多半是又得回到烂作一滩的现实中去了。
“……呃?”站在房门前的女生像是不曾料到林柏宇会那么快接受这份叨扰,脸上写着些许惊讶,不过很快就又被她切换成了热情与关照。
“抱歉打扰休息了,你好,我叫秦天璇,同样是成功通过面试者中的一员。关于你哥哥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对此真是深表遗憾……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转转的话,大家都会很乐意帮上你的。”
“真好,又是张陌生的脸。”完全丧失了假装礼貌的兴致,林柏宇直接冷冷地回应她,“这也是哪个大人物投放的指标吗?谁能最先把我从房间里叫出来,那个人就可以在考验里获得优势什么的?”
“你看,我说怎样,这小子就是挺会呛人的吧?”符泽川从被房门遮挡住的地方探出脑袋,添油加醋着,下秒就被秦天璇一手压回到了原位。
“这是个好兆头,还有力气讲这些说明你很快就能恢复了。”既然林柏宇率先打破了浮于表面的社交礼仪,那秦天璇也没什么好周旋的了,索性开门见山了说,“惦念地面世界的人和事是很常见的病症,再过一阵子你就会以现在的表现为耻了。”
“还有。”在准备离开前,她最后补充道,“你刚刚的话很离经叛道,这些阴阳怪气的东西最好别让大人们听见,不然肯定不会有你好受的。”
“……”林柏宇没有回复,只感到自己双手的指甲都刺嵌进了手心。耳畔间,脚步声后就仅余下手指关节所发出的脆响,他一定是无意识地攥痛了双拳。
“看样子,那位铁娘子是真准备要把自己当成这儿的领导者了不是吗?”
望着秦天璇远去的背影,符泽川对林柏宇做出了个丢下麦克风的假动作。
“那你呢?铁娘子的跟屁虫?那时候明明说了要一起下去,结果被面试官几句话就给改变主意了,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有主见还是没主见。”攻击的欲望一起头就再也停不住了,语言上的发泄竟一时叫林柏宇上瘾。
“天哪,你怎么逮着谁就咬谁!?”
符泽川两手抱头,故作轻松的样子却是在掩饰由于羞愧而支开的视线,“我承认……那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没人能抵挡梦幻岛的诱惑,而且你知道的,我还有不得不去那上头的理由,我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我得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我心里不痛快得很,你也得理解理解我。”林柏宇微微偏过脑袋。
“那你可是撞了大运了,这鬼地方傻逼多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保准让你骂个痛快。”符泽川为他提供着方案,“还是说,从现在起到后半夜你都想独自待在房门后的屁大点地方里偷摸哭?”
“有件事需要提前说好,我可没对自己通过了面试,而林柏茂没能……产生过什么庆幸或者哀恸的心情。”
林柏宇回想着焚尸炉的火焰,回想着哥哥烧焦的皮肤,因高温而皱缩的身体,以及经过滤后,还是能稍微闻见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只觉得,我已经,彻底没有退路可言了。”他抬起眼眸,无声选择了两个方案里的头一个。
在确认了他的决心后,符泽川没再说多什么,两个人并肩走着,就这么保持着某种默契的平衡,没有说明想法,也没有说明目的,就只是在走廊里游荡着,一时无言。
林柏宇默默去想,唯独这一刻时他们相差无几,都像失了心的游魂。
大致扫了眼墙边的设计图,显然整个休息区是建在两个面试考场之后,并以“U”形相连接着的。其中包括了数十间干净整洁的客房,两间洗衣房,一间宽敞的餐厅,附有舞厅和三面台球桌,甚至还设立了专门的活动区域,有健身房,棋牌室,游戏厅等供人消磨时间,审判庭联合会在这栋奇怪建筑上投入的经费与心力可见一斑。
简洁典雅的装潢下,偶尔可以见到几个人影往来,都悠闲地踱着步,看样子丝毫没有刚发生过集体跳楼事件所带来的不安感。
“在你倒头大睡的时候,我们聚在一起简单打了个照面,铁娘子说等明早人齐了,就利用早餐时间开个短会,探讨下关于考验的问题……对了,这里一共有十八号人物,于是铁娘子还提到我们最好能分出三个小组来,按她的话讲,这是能使管理、决策、执行三者收益最大化的方案。”
符泽川率先开的口,待滔滔不绝地说到一半时,还特意去看了眼林柏宇的脸色。
“要我说,这就是他妈典型的管理局做派,比起花时间教育,更愿意花时间管控。”
“喏,那里就是餐厅。”符泽川对着不远处一个开放式空间说。
“我长眼睛了。”林柏宇指了指挂在旁边的霓虹灯牌:cafeteria.文字旁还附带了一棵粉蓝的棕榈树,流光溢彩的样子如同某种讽刺。
兴许是时间已晚的缘故,餐厅里此时的人寥寥无几,他们走过木制拱门,眼帘两侧的人们都零零散散分开坐着,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只有坐得最靠前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不过也没太过留意,又重新把注意落回了手边的美食。
可能是第一天,大家彼此间都不熟的缘故,没有人大声说话。餐厅里的人,要不沉默着,用略显神经质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要不就是在极小声窃窃私语着,安静的氛围下似乎暗藏着剑拔弩张的势头,不禁让人萌生出几分紧张。
林柏宇在脑中构想着这地方的布局,都过去一天了,剩下的自助餐点质量多半好不到哪去,想到这点,少年干脆径直走向了吧台后头的厨房。
一推开厨房门,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应俱全的烹饪器具,其中有很多林柏宇都叫不上名字。挂在墙壁上的刀具经过了精心的保养,看上去每一把都价格不菲——除了从右数第二个空着的槽位。少年试图在柜台桌面上找到这把丢失的厨刀,却并没有成功。
“叮。”林柏宇从微波炉里取出热好了的麦香鸡块,符泽川也打开冰柜,精心挑选了一碗点缀着樱桃的浅粉色酸奶当作自己的零食。
等二人挑选好了宵夜,他们便就近在两个吧台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好。”刚还在看管吧台的青年带着两杯色彩明艳的鸡尾酒凑近过来,雕刻了精细纹样的玻璃杯同桌面发出轻轻一响,将满的液体差点溢了出来,林柏宇便本能地把杯子往内一收,意外像是做出了一个同意搭讪的肢体语言,倒也不知是否是青年故意而为。
“甘辛。”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热情洋溢、甚至称得上活力四射的腔调配合他脸上的浅笑,衬托得这人格外无害,“甘甜的甘,辛苦的辛。很高兴认识你,我一定是在预见伊甸前就先预见到了你。”
“啊……?”
怎么隐隐感觉,最后那半句,像是什么非常清新脱俗但又十分蹩脚的搭讪语?
林柏宇默默腹诽着,正打算询问那酒保这样说的意图时,却没料竟在认真与之四目相对的瞬间,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坠进冰窟般的彻骨寒意——
他的那双眼睛里几乎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