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既找不到炽热的同理心,也看不见荒谬的邪恶念头,甚至连本能的恐惧与求生欲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唯一遗留下来的就仅有饿了许久的野兽般的渴望,这为那青年的银色瞳眸镀上了仿佛能望穿一切欲望的苍灰色寒芒,令他的神态比起温和,其实更像是在无比轻蔑地怜悯。
林柏宇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同时把原先的话全憋在了嗓子里,他莫名地感到确定,眼前这人的来意绝非只有打招呼这么简单。
“你猜怎么着?真正的考验其实早在这时就已经开始了。”也正如少年所料的,甘辛只是把话语平淡地抛出,却偏偏恰好触及了秘密的靶心。
“……怎么说?”林柏宇急切地追问,他再次莫名地感到确定,尽管这位酒保知道的可能不比任何人多,但他所能预见到的,却一定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竞争啊。”甘辛挑了挑眉毛,用极快的语速道来,像是异常沉醉于揭露这些骇人的细节,“来参加面试的人总共有两百多个,但真正通过面试了的却只有在这里的十八人,他们说面试不等于考验,可至少在我看来,它们的精髓都是同一个词:竞争。”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们未来的敌人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是所有其他的受考验者们。”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令林柏宇打了个冷颤,“然而这回,你觉得我们还能有沿着扶梯一路向下,打道回府的选项吗?”
虽然甘辛并未明说另一个选项是什么,不过林柏宇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哥哥最后的惨状。他知道,那是死亡。
“咚。”符泽川举起玻璃杯,重重砸向了桌面,终止了林柏宇脑中危险的幻想,也给了酒保一个警示。
“噢,真对不起!”甘辛用夸张的动作道起了歉,尽管脸上笑容依然未减,“在听说了一些故事后,我真的很好奇这些话会给你带来什么反应,明明只打算在脑中预演一下的,结果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居然已经实施了!这简直太——尴尬了!”
“没关系。”符泽川看向他,把没动过一口的鸡尾酒重新递了回去,“不过冰饮料配冻酸奶确实不太健康,我怕晚上闹肚子。”
这时,又有一阵吵闹声从门口传来,两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男孩女孩结伴走来,环视了一圈待在这里的人,随后径直走向了吧台。
“下下签。”甘辛无奈地道,“他们是被审判庭联合会保送到这儿来的,理由说起来你们可能都觉得可笑,这俩小孩向管理局举报了自己的父母,声称他们在睡觉时讲了一些内容很反动的梦话。”
“明早时再见吧。”之后的一段声音完全像是来自另一个人的口中,“希望最后剩下的都会是我们这样有实力的人,而不是这种靠谄媚走捷径的东西……”
两人最后是从餐厅后门溜走的,符泽川说他要顺道拿件东西,林柏宇则是因为下意识觉得那两个小孩准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到底是谁和他们说了我哥的事?”
“心虚的人说的。”符泽川晃了晃拎在手上的,刚从洗衣房拿来的漂白剂,“方杉当时就排在你哥前头,他的一些即兴发挥导致了面试官录取了他而不是林柏茂,我私下里找他问过,很不幸,是在他向所有人散布了传言以后。”
“那难道不是面试官,甚至,整个审判庭联合会的错吗……为什么他要那么干?”林柏宇一时很难将方杉的形象和他的行为相联系起来。
“为了防止有人拿林柏茂的死诓他,所以方杉率先把他的死都归咎到他自己身上,给那群人制造了这么一种氛围。”符泽川小声骂了个脏字,“他在那个狗咬狗的世界里待得太久了,本能反应就是他妈的自保。”
“……这些话有让你觉得不舒服吗?”他又试探性地追问道。
“再不舒服也是事实,我没想要逃避它们。”林柏宇轻叹了口气。
符泽川表情却有些复杂,“我吧,其实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事,很多时候我以为我在帮忙,可结果却总是让一切走向都变得更坏。”
“不,你确实帮到我了。”林柏宇只是在阐述事实。
“……”符泽川依然在盯着他那个方向看,林柏宇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客房门前。
“以免你真睡断片了,提醒一下,号码牌其实也能用来刷电子锁。我们面试时候都是一前一后的,对吧。”符泽川眼神躲躲闪闪,林柏宇倒也真佩服他居然能顶着这种神态把话说得那么正气凛然。
少年觉得头有点痛,因为他想起了客房里其实一共有两张单人床。
“请便吧。”林柏宇刷开了房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红着脸径直躺到了靠内侧的床上,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并不想跟这位新室友发生点什么交集。
但是,很显然,符泽川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乖乖仔,很快稍有困意的林柏宇就听到了液体被从瓶中倒进另一个更大容器所发出的声响,弄得他一股尿意直往下涌,很是难受。
“你在干嘛?”林柏宇问他,转过身时正好看见符泽川把漂白剂的空瓶丢到一边,转而将被盛满的水桶提了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待会儿会用到的神奇妙妙工具。”符泽川轻轻地说,把手放在嘴边,做出了扩音器状,好像这样就能把声音提高几分贝似的。
“……?”这家伙又开始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了。林柏宇就知道自己不该问的,于是往上抻抻被子,心理上的疲惫很快便让他丧失了意识……
……又是一场压得人喘不上气的梦。
幻想模糊着浑噩的现实,这场大脑的再编辑里没有美好的事物,也不存在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怖,它就像蒙上了一层失真的老电影滤镜,只是重复播放着当时的悔恨和不甘。
林柏宇半醒的思想此时仍能意识到,这其实也是属于大脑自我保护机制的一部分,在释怀前,这捆胶卷只会不断地循环往复,直至麻木。
还好,在那些痛苦凝结而成的巨大铅块从床头落下,把林柏宇于睡梦中砸死前,他就已经惊醒了,却不是因为梦,而是因为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夹放在门板最高处的水桶连带里头的腐蚀性试剂一同跌落,恶作剧似的布置,泼洒而下的化学品却是毫不留情地灼烧起闯入者的头皮与双眼。
符泽川从怀里取出那把“丢失的”厨刀,趁目标被致盲之际,冲上前去狠狠往她的身体上戳去,一刀直刺侧腹,对方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就捂着流血的伤口倒到了门框上,随之紧接而来的还有骤雨般的第二刀、第三刀……第七刀。
林柏宇站到血淋淋的地板上,看向倒在地上的面试官,她脸上的“虚拟表情”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大张着嘴,两眼是两个叉的黄豆emoji上。
符泽川重重喘息着,用衣服擦拭了下手中的凶器,“这就是那个把林柏茂淘汰了的面试官,你感觉如何?”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的感觉顿时充盈了林柏宇的全身,短时间里,他想痛骂符泽川一顿,想猛踢那面试官的尸体一脚,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连混乱的思绪也置之不顾,只是尽可能体会着这种情绪,少年恐怕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此时此刻这么高兴了。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没有。这正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