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顷刻之间,满房间的尸水与污泥化作了孵化幼虫们的温床,这是与亡灵之主那混沌之潮似是而非的存在,大概也起源自他的其中一重冥界。完全不需要刻意留心,人们便能够听到无数窸窸窣窣的触须爬行声。
人们的尖叫声混合到一起,像是同时跌入进了蚂蚁窝与乱葬岗的结合体里,伴随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幼小的虫子们爬上鞋面,爬上脚踝,爬上裤腿,爬上任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呕吐、悲鸣与辱骂已成为人之常理,极致的混乱,极致的无序,极致的灾难。
孙乾丞用衣袖抹了一把口鼻,顾不上干呕与反胃,顾不上随奔跑而灌进鞋子里的污秽——那甚至同时带有着人体的温度与胃酸的粘稠。她一把抄起在混乱中流落到房间一角里的手提箱,想都未想就将金色的锁打开,让里面两个圆滚滚的东西全部落进繁育幼虫的呕吐物之中。
它们是第一天夜里便已出局的那两个孩子的头颅,脸上挂满了血液,却未见有腐烂的迹象。
戏法师还清楚记得先前把仪式环绘制到了何处,但那估计已经被虫潮所冲散了,想到这,她索性把箱体用衣服所擦干,又将手指蘸上箱内残留的血迹,直接使用人体的鲜血,这在神秘仪式中最为普及的材料来充当粉笔的作用,在手提箱上重新绘制起了另一种用途的仪式环。
黑烟、火花与灰烬从环的上方徐徐升起,戏法师明白这虫潮来自无貌者的权能,其自然是极富神秘之物,完全可以起到连接,并且扩张整个仪式生效范围的作用。
“咕噜咕噜——”虫潮的中心泛起两阵漩涡,戏法师将手提箱平放在地。
箱子作为开关,人头作为电源,自身作为电阻,虫潮作为电路,一个轻量版的神秘仪式就这样以解构的形式抵达了完整。
几束火花如海浪般从呕吐物的中心喷涌而出,并向四周蔓延,遭遗忘者那日益萎缩的权能,搭配勉强算得上是熟练的塑能学派法术。继而是虫子们尖叫一般的窣窣乱爬声,噼啪作响的烧烤声,以及,焦糊的气味,共同替这场灾难画上了终止符。
“窣窣窣窣——”避难的虫子们沿着墙根往上爬,不一会儿就把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涂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很快人们的所视之处就只剩下扇动着的翅膀与密密麻麻的触须,形成了继除味觉嗅觉与触觉以后,视觉上的极其令人作呕的一幕。
“啪嗒啪嗒。”甘辛那片被撕下来的肉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借助着混乱,像长了脚似地一路跑回到了主人的鞋边。甘辛低下身子用手去接,它便一路从手指手腕再到手臂,就这么自己哒哒哒地重新跑回到伤口处,严丝合缝地粘了回去。
“你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啊啊啊啊啊啊——?!”符泽川只觉自己的五感在短短数十秒之间全部遭到了强碱。
“呕呕呕呕呕——”而反观小A那边,女孩的嘴巴已经大张成了近乎反人类程度的碗状,随着不断吐出远远超过体|液上限的尸水,她的身体也迅速萎缩下去,皮肤因失水一节一节地皱起,变得宛如树皮。
“……敢耍我,我要、我要放干你们的血,然后涂遍整座女校——!!”披着女孩皮囊的恶魔气急败坏地尖叫着,咒骂着,一时间里,屋内灯光频闪,整个房间都像地了震似地猛烈摇动起来。
“嗡嗡嗡嗡嗡——”满墙的害虫振起翅膀,焦躁地无规律地四处飞舞起来。
人们终于彻底乱作了一锅粥,有人试图找到先前丢掉的武器,有人干脆破罐破摔胡乱挥舞起双臂,有人捂住耳朵,有人睁大眼睛,有人还在呸呸地往外吐口水,更有人在极度的混乱中凝聚精神,牢牢抓紧了手中的武器。
“这些都是障眼法!不要被迷惑了!”有人在指挥。
“我他妈的真的受够了!!”有人在抱怨。
“她的攻击是有规律的!注意天花板上的声音!”有人在分析。
“啊啊啊啊啊啊——!!”有人在尖叫。
在光明来临以前,世界属于黑暗。葛洛丽娅慢慢闭上眼睛,在这片究极的混沌中分辨着哪怕是些许的讯号。
“嘎吱。”天花板夹层上因压力而发出一声哀叫。
“咚咚。”试探性的两声闷响,显然是正在锁定目标。
紧接着——
灯在一瞬间亮了。虫群在头顶盘旋。人们也不再交头接耳。
“咚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与划破空间的爆鸣同时在面前出现——就是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她已在脑中预演了数十次,她终于等到了。
——黑暗中的生存法则:忍受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困境。
“噗嗤。”
稀薄的漆黑的血液顺着刀柄向下流淌。
葛洛丽娅仍然闭着眼睛,手中的美工刀刀刃却是已经全数没入进了小A的喉咙。
“……嘶——呼——”从她的伤口处传来鼓风机般的漏气声,她转动着眼球,正着转,反着转,随后,终于重新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标本一样的,以美工刀为轴心斜着身体定格在那里,再也一动不动。
葛洛丽娅双手松开刀柄,小A便连带着整把刀一起往前栽去。她早就已经知道了,怪物们一定会挑在别无退路的时刻选择来攻击自己,这个人群中最好捏的柿子,就像之前那样。于是她便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反倒将怪物精心制订的策略化为了杀死它自己的利剑。
正如她自己所说那般,葛洛丽娅再也不会对身边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了。
“啪嗒。”一只害虫从半空跌落,摔死在地面上。它就像是一个信号,紧接着是更多的害虫纷纷摔落下来,堆成了一个连一个小尸堆。
人们身上沾到的污秽也像具有了意识般自行脱离,回归了虫潮,所有的呕吐物逐渐往女孩的尸体处汇拢,那肮脏的粘稠水洼慢慢向中央缩小,最终连同小A的尸体一起化作了乌有。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简直像下了一场最叫人心生不适的雨一样,但对于此刻的受考验者们而言,却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能与之匹敌的凯旋了。
“我……我是在做梦吗?”莫英望着整个房间都回归了原样,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恶魔死了,我们成功打赢了恶魔?”
没人回答她,但所有人脸上都逐渐浮现出一丝欣喜若狂的影子。
“结束了。”孙乾丞冷静地道,“我也已经成功解析出了恶魔身上所带有的线索……”
“好耶——!!”葛洛丽娅还没反应过来,符泽川就已经拉起她的手一蹦一跳地原地转起了圈圈,他们就像一对毛茸茸亮闪闪的小猫小狗舞会拍档。
“呜哇——哈哈!!”葛洛丽娅刚转圈圈转得有点头晕,摩卡就又从一边扑过来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搞得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你简直就是我们的守护天使!真是太厉害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摩卡用自己的脸蛋去蹭葛洛丽娅的脸蛋,“符泽川!快把我的话翻译给她听!”
“……啊……嗯……”激动过后,符泽川神情却是开始有些恍惚。
……我们打赢了恶魔,获得了线索,可是……他游离着的目光逐渐有了目标,最终定在了仍似有所言的孙乾丞身上。
“……我们早该想到的,特里格拉夫先生……”戏法师皱着眉头,看向了站在人群以外的有着一头金发的江兰,“每个神祇都该拥有祂的代理人与信众,以传达其意志,执行其神谕,哪怕是像审判庭这样超越常理与一般神秘的存在,它的运作之中也不该只涉及一群无神论者与异教徒……”
甘辛率先向房间的另一端望去,那里是小A的尸体消失的地方,跟随着他的视线,人们这才发现那里的地板上正烙印着一个金色的、拥有东方龙纹样的图章。
孙乾丞瞳眸中此时也正刺出相同色彩的光辉,“遭遗忘者司掌着历史、记忆、传统以及根系,祂那日益萎缩着的权能之一便是【关联】。没有生物能够跨越昨天直接来到今日,贫穷之时与富有之时,规划之时与竣工之时,无论结果如何,纵使其开端已远被世人所遗忘,之间的关系也永远无可斩断。”
“我能借无貌者的虫潮升起遭遗忘者的火焰,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它们都是起源于自然的能量,亦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