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罢，江兰的喉咙上，如果她是个男生的话，就应该是被称作“亚当的苹果”的喉结位置上，便也出现了相同的金色纹章，明明闪闪发亮，却犹如定罪的最终判决。

“……在不久的过去，那夺舍人心的恶魔与您的身上都同样被大审判官动过手脚。至少此时此刻，您毫无疑问的是祂的代理人，江兰小姐。”

所以其实，孙乾丞借助虫潮的目的从不只是为了点燃火焰这么纯粹，在当时，发现小A以及在场所有受考验者的身体都被那富含神秘的污秽所浸没时，她便立即改变了想法，转而假借解决虫群的表象，实际意图却是同时动用遭遗忘者的另一权能，将恶魔与所有人之间进行连线，其结果自然便是无关联者失去链接，有关联者则露出马脚。

“……或者说，代行者。”莫英道，“秦天璇曾私下里和我说过这一概念，江兰，她是这里所有怪物的‘构建者’，我想……【找出真相，揭开谜底。】指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验明代行者的具体身份。”

“或许……更多的问题你应该去问摩卡。”在董耘“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的目光里，莫英又将话题抛给了那银发少女。

而很明显，摩卡也同时明白了是谁泄的密，又给了符泽川一个不善的眼神。

“因为‘你们能否察觉出这一点’本身也是一种考验。”在所有的利害关系之间，是青年开口，打破了人们的虚委以蛇。

“恭喜各位，答案非常正确，江兰确实就是这座审判庭的代行者。”二十二微笑着鼓掌道，“但白兰地先生现在仍脱不开身，我想你们应该看好她，直到我们的领航员下次出现在我们眼前，好吗？”

一切都……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也就是说，我们马上就可以去梦幻岛了？”就像生怕有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似的，莫英又接着问道。

青年对此不置可否，摩卡也不做补充，甚至就连受到指认了的金发女郎也是眼帘微垂，处变不惊的样子像是早有预料。

所有人的表现都令符泽川心生恐慌。

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这一切又真的能得以结束吗？

-

“咚咚。”有谁叩响了门扉。

秦天璇背靠在宿舍门的内侧而坐，那声音就也显得格外响亮。她单臂抱住双腿，长久地从肺的最深处呼出一口气，“……谁？”她虚弱的声音像一个即将消失的幽灵。

“噢，我是孙乾丞的奶奶，你可以叫我‘白婆婆’”

门外的来客很快介绍了来意，明明自称老者，音色却像是位青年女子，“我那好孙女让我来找你，她想让我转告：之前的约定还算数，一切仍有转机。”

“……哈。”秦天璇冷笑，“任谁来也救不了我的。”

“不试一下又怎能知道呢？”那个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闷重得犹如幻觉。

“我已经彻底完蛋了。”秦天璇咬着手指，未开灯的房间，微风卷拂起窗帘，湛蓝到近似嘲讽的天空，游云飘过一簇又一簇，杂乱，茫然，“你不懂……”她像在对着一面镜子喃喃自语。

“我以为自己战胜了过往，但那实际只是一层伪装，甚至连梦幻岛……也只是蒙上我个人执念的一道幻影，我以为自己长大了，但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血腥的夜晚。父母，兄长，林柏宇，任芮欢，歌霏，他们的身影就像是车轮，无休止地撕扯碾压着我的内心。我已经没救了，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希望能获得拯救。”

潮汐一般的风声，窗帘如海浪。

“你那么苦恼，但为什么不去问一问神明呢？”沉默了良久，那个声音如此问道。

“……什么？”

“获得拯救的资格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或许你应该去问一问神明，祂没准会带给你答案。”

“咔嚓。”门从外部解锁，秦天璇往走廊的两端望去，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余一张手绘的地图落在门口，她用仅剩的那只手将它捧起。

旧校舍，或者说，遭废弃工坊的深处，小教堂里，崔格拉芙的塑像高高悬挂于几排长椅之上。兔头章鱼身，同时拥有雌雄双性性征的神明仿佛是在居高临下漠视着众生。

教堂里除了尸骨，再无他物，秦天璇颤抖着跪坐在神像正下方，抬头凝望着神像那晦涩难懂的表情，企图从中找寻到任何细小的启示。

“……嗯……？”

她有难言之隐，漠视兄长的牺牲的罪孽，亲手杀死任芮欢的罪孽，害了林柏宇和歌霏的罪孽，差点将所有受考验者带向歧路的罪孽，如此多的罪恶犹如一团荆棘堵塞了咽喉，她无法将它们表述出口，因为她心知肚明，那些语言一经脱口便是对神明的亵渎，于是她只是凝望着，祈祷着，在心中诉说了一遍又一遍请求，急切地想要获得一个答案。

但神像只是默然，冷漠地作壁上观。

“嗯？！”

求你了，就给我一个答复好吗？秦天璇在心中呐喊道，我不要拯救，也不要指引，就只是……随便什么都好！哪怕是斥责也可以，就给我一个答复好吗？

但神像只是默然，冷漠地作壁上观。

“嗯？！！”

愤怒与悲痛令她红了眼睛，不是说神明会给自己答复吗？为什么祂始终一言不发？不、不……！绝对不能将自己的那些所作所为说出来！祂会失望，一定会失望的！求求了，求求您了，我承认我从未有过信仰，如今却来寻求答复，但——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要死了！我活着的每一秒都犹如浸泡在地狱的岩浆里灼烧！我剩下的就仅有无尽的虚无和疲惫了，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会亲自拿起尖刀刺进自己的——

但神像只是默然，冷漠地作壁上观。

“……”

“…………”

死一般的安静，秦天璇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地上前，她举起拳头，下一秒就要打到神像的脸上。

但神像只是默然，冷漠地作壁上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一声咆哮，犹如被不可视的丝线所牵引，接连作出了一个又一个疯狂的举动，她原地打转，她在地上打滚，她猛地坐下又猛地站起来，她按着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她揭开衣袖狠狠地掐住自己断臂的伤口，她极用力地咬牙，她用指甲在身上挠出一道又一道伤口，没有辱骂，她就只是咆哮着，无言地咆哮着。

“————”

然后，她又在转瞬之间恢复了正常，教堂里再度回归了死一般的安静。

秦天璇终于明白，任何人或神明都指望不上，能救她的始终就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