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楠不记得当时的心情,只记得是万家团圆的春节,下着雨,很冷。
她习惯性失眠。
半夜一点爬起来抽烟,怕家人知道,半开着房间窗户,在黑暗中将烟雾吐向窗外。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户下是一楼客厅的窗户。
客厅的灯光照在窗外的山壁,交谈声从透风的玻璃窗里传出来。
“妈,春节招待亲戚我没有意见,但不要见到认识人就叫来家里吃饭,先不说买菜钱,就每天的酒钱都要好几百块,别人吃饱喝足笑呵呵走了,我们还要收拾到半夜。”
“你爸就喜欢请人吃饭我有什么办法。”
“你也差不多,酒跟不要钱似的,一箱箱啤酒,一瓶瓶白酒葡萄酒往外搬,别人叫你拿你就拿...你拿自家酿的米酒不行吗?年前回来酿的那么多米酒不拿出来招待,要用花钱买的招待那些酒桶...”
话被打断。
“这是我和你爸盖的房子,我们在自己家花自己的钱请人吃饭的权利都没有?”
客厅沉寂下来,偶尔传出碗碟磕碰发出的清脆声。
温楠知道温勤不会再与邹丽娟争辩。多说两句,邹丽娟会说我还没老你就这样对我,等我老的动不了了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家门,饭都不给我吃?
过了一小会儿传来邹丽娟的声音:“你公公婆婆的五万块还了吗?”
“还没有,房子装修好之前能还上。”
她们说的是方言。
“那个钱抓紧还回去。万一房子装修好他们要一个房间,不好反驳。”
“我知道。温楠给的三万块还在我这里。”温勤停顿片刻,说:“妈,万一温楠知道房子是买给我的怎么办?不可能永远瞒着她,也瞒不住。我觉得还是找个机会跟温楠讲一声。”
邹丽娟不以为然:“知道了又能怎样?她支持天天上学是应该的。她现在防我们跟防贼一样,一点钱捂的很紧,结了婚肯定把自己的钱全部带到男方家。装修结束了再让她买家具家电,花在自己家总比贴给外人强。”
温勤说:“她今天对舅母牵线的男生又不满意。”
邹丽娟想到就气,哼了声:“她能瞧得起谁?我不指望了,她以为不结婚我会怕吗?她不结婚将来她的钱就是天天的。”
温勤的老公兄弟姐妹三人,家境不好。相比之下,两人结婚多年还是靠温勤父母支持居多。天天出生前温林生提出孩子随母姓,当孩子出生的那刻两人欣喜若狂,不顾称呼混乱,以奶奶爷爷自称。
他们如愿有了孙子,不是外孙。天天满月那天,他们在老家大肆操办,扬眉吐气一番。
楼下的交流声听起来好像很遥远。
温楠靠着窗户,勾起嘴角,伸手抹了下脸上冰冷的凉意。
温勤的声音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暑假就搬回来,再也不用租房了。”
邹丽娟提醒:“我和你爸养老的二十万都给你了。”
“你放心,婧婧再大一点让她住学校,回家跟我们挤挤,不会占用你们的房间。”
母慈女孝。
温楠笑了笑。
真相比她想的更残酷。
是她天真了!邹丽娟从头到尾都在撒谎,房产证上连温林生的名字都没有,房子从一开始就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几个月前,接到邹丽娟的电话时刚好遇到群租房大整改,她租的主卧幸免于难,但隔断的房间被敲的七零八落。
邹丽娟好声好气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后进入主题,提到想回老家的市区买房。
村里绝大多数的人在十几年前进城务工后都留在城市,其中大部分人选择房价相对较低的老家市区买房。
温楠并不反对,甚至赞同,爷爷就是因为半夜突发心脏病来不及救治去世的,她不希望父母再回到人丁凋零的农村,一个救护车赶到已经太迟的末地。
她在心里盘算出多少钱,邹丽娟不会无缘无故给她打电话,也不会在这一年内连续碰壁后突然好声好气跟她说话。
邹丽娟语气和善:“我们前几次回去看了一套小三居,我和你爸,你姐,你,一人一个房间。首付三十五万多一点,剩下的八十万按揭,每个月大家摊一摊。”
“房子挂在谁名下?”她在盘算中途想到最关键的问题。
“放谁名下都行,反正将来都是你们姐妹的。”
说了跟没说似的。
温楠追问:“你们房子都看好了,说明早商讨过,到底挂谁的名字?”
邹丽娟这才回答:“用你爸的名字。”
“行,我明天找朋友问下,爸的年龄和收入在银行申请房贷好不好审批?”
邹丽娟忙说:“中介问过了,你爸申请房贷没问题。”
“自己了解清楚才有底,别糊里糊涂就签合同给钱。我同事的妈妈因为年龄问题只能申请十年期的按揭,月还款额很高,流水不够,需要增加借款人或者提高首付比例。如果银行审批不给过,你是有钱多交首付还是要加名字?加谁的名字?还有各地的购房政策都不同,你们了解过吗?”
当结婚和房子挂上钩,她就算不参与也听过太多房子的议题。更何况苏宇晨买房,她和方书哲全程陪同。
邹丽娟又说:“你找人问的也不一定对,中介说没问题应该就没问题,这个中介看着很老实。”
温楠觉得奇怪,买房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大事,平时上个医院多花一点钱都会怀疑医生乱开检查的人竟然这么无条件相信一个负面评价占主导的中介。
她留了个心眼,继续说:“谁会把不靠谱写脸上?到时候你们条件不达标怎么办?我先查一下政策,再问下银行工作的朋友。”
邹丽娟见瞒不过,支支吾吾解释:“还有你姐的名字。你放心,这个房子是你们姐妹的,不是你姐的,加你姐的名字是为了天天上学。”
远处的天空映在温楠眼里,黑漆漆一片,刹那间心里划过一个惊悚的想法。
房子本质是为孙子上学买的,加温林生的名字可能是防温勤的老公。到时候温勤一家四口搬进去,再加上邹丽娟和温林生,怎么看都轮不到她头上。除非她将来不顾念亲情,硬要继承属于自己的一份。但,他们大抵看准了自己是心软之人,不会争。
九月初的暑天,寒意犹如一条毒蛇沿着脊背爬动,浑身逐渐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