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买回家,搬家也提上日程。
从现住的这栋搬到隔壁栋,家当不多,温楠没打算请人,自己上手,每天下班后用小推车一车一车拉过去。
小日子既忙碌又充实。
如果没人打扰就更完美了。
她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收到温勤的微信,一张照片,邹丽娟穿着病服睡在病床上。
一年半没见过面,关于邹丽娟的记忆只剩中气十足的骂声,她都没注意到邹丽娟脸色苍老,头发白了大半。
温勤在电话里说:“妈被你气到进医院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懒得再辩解,只问:“医生怎么说?”
“不知道。还在医院观察,明天才知道能不能出院。”
她握着电话,在吵闹的车厢里努力分辨温勤的声音。
“五一后就说不舒服,头晕胸闷了两个星期,不肯去医院,整天愁眉苦脸,担心你轻贱自己。下午在家晕过去,幸好你姐夫在家。”
温楠压住烦躁再次说:“我最后一次强调,我没有结婚。”
“温楠,婚姻大事,别糊里糊涂被人骗了。”温勤看不懂温楠,就像邹丽娟所说,温楠没结婚,不存在小孩上学问题,户口放老家的好处更多。她一定背着他们干了什么事。
地铁嘈杂,周围挤了一群人,温楠克制说:“你以为他们真忧心我的婚姻?天真!他们不过是想通过户口控制我。”
温勤:“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爸妈?他们是有一些缺点,很多行为让人难以理解,但出发点是为你好。”
温楠冷笑,“这么说你们联合骗我的钱我还要说一声谢谢?”
温勤噤声。
温楠闭上眼,如果邹丽娟因为自己有个好歹,她能问心无愧吗?她可以不主动联系,不回老家,不作任何期待,无视谴责,无视卖惨......
只是,她能无视邹丽娟因她进医院吗?
听到邹丽娟因她住院,温楠想起了爷爷去世带给她的冲击。
那是冬天,她还住在城中村,半夜两点多接到温勤来电。
她连夜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家,几个小时的车程都像在梦里。
明明去年冬天才做的手术,上一次手术后好好的活了这么多年,肯定是什么都不懂的奶奶在电话里没说清楚。
早上七点多到家,爷爷躺在床上任由子女换寿衣。
她有点懵,嗡嗡响的耳边伴随一声声:“爸,现在给你穿新衣服,手脚放松一点,不要这么僵硬,衣服穿不进。”
温楠从小寄宿在学校,并不觉得和爷爷有深厚的感情,看着一身新衣躺在床上像睡着的人被灵车拉走突然就很恍惚,好像空了一块。
再回来的时候,早上还能看到摸到的人被装进四方的盒子,盒子外层裹着一层红布,放在生前睡觉的房间。骨灰盒后面摆了一张黑白遗照,前面的香炉点上了香烛。
亲属按长幼顺序,点香,跪拜磕头。
哭声一片。
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爷爷是家里唯一没有骂过她,没有指责过她的人。他的脾气不算好,却从没有打骂过孙子孙女。
根据家乡的传统,出殡前的香火不能断。
夜里,温楠下楼上香,空荡荡的一楼剩下一条忠实的老狗蜷缩在桌底,看到她,懒懒地抬了下头,很快闭上眼。
房间通风不够好,充斥香火燃烧的烟雾。上完香,她独自坐在床尾对着桌上的骨灰盒和黑白遗照低声细语。
她和爷爷一直没有太多的交流。
这在他们家乡是常态,绝大多数的青年人外出务工,孩子留在老家,而老一辈的成长环境又造就了他们对养育孙子孙女停留在喂饱即可。
工作以来,她每个月会往家里打几次电话,吃饭了吗?吃什么了?天气热不热?冷不冷?钱够不够花?永远都是这几句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当通话成了一种负担,她开始用工作忙,没时间为借口拖延,拖到拖不下去时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
上一次回家,她在房间睡觉,大早上,爷爷在二楼楼梯口喊她,她缩进被窝,不应。
难得放假,温楠只想好好睡一个觉。她就不明白了,不到八点,叫她起床做什么?从前不让她睡懒觉,现在她工作累死累活还不让她睡。
门口叫她起床的声音不停,她心中的怨气一下子爆出来,冲他发了脾气。
之后安静下来。
她没有注意到爷爷被疾病折磨的疲态,只在临走前塞了五百块给他。
她不知,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却对他发了一顿脾气。
葬礼前的几天,她几乎没有睡过觉,半夜一次次下楼上香,坐在床尾自我谴责,试图弥补爷爷骤然离去带来的遗憾和后悔。
出殡的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空灰蒙蒙,去墓地的路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哀乐混着雨声哭声在山间回荡。从墓地回到家,家里的长辈们马不停蹄地把爷爷生前用过的物品搬到河边淋上汽油,所有的痕迹在雨中被烧的干干净净。
奶奶一直在哭,从她踏进家门到葬礼结束离开家。
这就是死亡的分别吗?活着的时候吵得像有血海深仇,诅咒对方,骂对方怎么还不去死。如今人不在了,反而伤心到让人不忍看。
温楠读了许多关于死亡和告别的书籍依然无法释怀,而内心的无法释怀又让她用妥协的方式尝试缓解与父母逐渐恶化的关系。
她是恩怨分明的人。成长过程中父母提供了物质上的抚养是她不可否认的,这段母女缘分她看淡了,但邹丽娟的病因她而起又另当别论。
她跟方书哲讲了此事。
“说是被我气倒的。”
方书哲迟疑了会儿,“不是我往坏处想,你怀疑过你姐的话吗?他们骗你不是一次两次了。”
温楠心惊,她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想了想,否认:“她跟我妈关系很好,不可能诅咒自己的亲妈。我妈也是信鬼神的人,更不可能允许我姐说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