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再虚弱地蜷躺在里侧,而是端正地坐在摇椅上,真正地像个淑女。银白色的发丝自肩侧滑落,她抬头望我,深蓝色的瞳孔颤了颤。
“您是打算离开我吗?”
我缄口不谈这个事情,只是说:“不同灵感的天赋对您的帮助不大。”
“为什么这么说?”她弯腰起身,握住我放于膝上的手,“您在这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满花房的疏阳忽而变作梢下的月光,鞋底碾过落叶的吱呀响声传来,慢慢地到了跟前。
我似乎听见了我的名字,不带姓氏,于是微眯着眼睛向下瞧。树下的少女亭亭玉立,纯白卷发像是拢了一层光,她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次。
“维尔达小姐,您怎么在上面?”
宝贝,这可不算上面。我垂着眼睫笑了笑,撑着树干仰头看向树顶最高的那横枝桠,“童年的时候,我能坐在那。”
“…您喝酒了。”萨琳依旧张着手,“能下来吗?”
酒杯仍未见底,月亮也未藏匿于云层中。我难得享受森林片刻的寂静,抿了口葡萄酒,“你怎么来了?”
“我下来找您,纳德说见着您进了后林。”
“嗯。”我漫不经心道,“回去吧。”
“您不下来吗?”
“现在不想。”
“那我等您。”
缄默的少女背靠在了树底下坐着,淡金色的衣摆散在草地上,宛若纯金的波浪。我瞥了一眼后便不再看,转而盯着新生的小芽,默默饮杯中之酒。
“维尔达小姐。”
“嗯?”
萨琳顿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斟酌开口:“您是怎么上去的?”
果香混着酒气消散在夜晚的风里,我心不在焉,随意捏了个理由,“飞上来的。”
“书中提及,只有魔女才能操纵扫帚飞上天空。”萨琳愣愣地抬起手掌,“魔法学家也可以吗?”
我被她较真的模样惹得不禁发笑。聪慧的学生就这么带着求知的眼神仰头望我,张开的手掌举在半空,像是要感受风的温度,又像是,要去够垂落下来的层层裙摆。
我最终决定不再逗她,手边淡绿色光晕闪过,如碗般粗壮的藤蔓自脚下拔地而生,缠绕向上攀升。
踩在藤蔓粗实的地方,转瞬之间,我重归地面。刚才藤蔓突生的地方,土壤飞快地重新埋入,绿草丛间的小花如先前般在夜风中轻摇。
手中的高脚杯此刻是一滴酒也不剩了。
我冲还愣坐在树下的萨琳挑眉,“明白了吗?”
“我——”好学的少女第一个反应便是求知,片刻后反应过来,站起身走近,语气里带着些遗憾,“木系灵感真好。”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各有所长。”
果香后藏匿的清甜花香,勾在鼻尖忽浓忽淡。我与萨琳一同往主宅方向走,走着走着,速度慢了下来。
夏洛特太太可没说过卡罗尔的葡萄酒后劲这么足。
我缓了几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间。雾气自四周弥漫在眼前,朦朦胧胧,颤得树干似乎也变得扭曲。
花香愈浓,手臂处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声音拐了几道弯才来到耳边,染上些许紧张,“…我扶着您…”
不字还未出口,伸出欲要推阻的手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踉跄吓得抓住了身边仅有的人。歪倒的身体下一秒被她稳稳托住,接着轻飘飘地拿走了我手边的高脚杯。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
萦绕的花香此刻被真正拥入怀中,染着暖意,像是在卡罗尔窗前,夏洛特太太裁剪过后放入琉璃花瓶里的一朵玫瑰,娇红映着光的轨迹,穿透过尘埃。
尘埃尽头,是半弧形的花房。透过玻璃可见如洗的天空,摇椅之上,停在指尖的蝴蝶刻着深蓝色的翼纹,银白色的少女正寂静地翻阅着书。
片刻间,点点光晕晃得耀眼,我下意识抬手遮掩,惊动了眼前栖息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连带着花香一同远去。
…等一下。
一阵难言的苦楚涌上心头,我张开手拢住了那只蝴蝶,想要带到身边来。身前蓦然出现的压迫感令我不禁闷哼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动声似从我心口处传来。
什么…?我缓缓睁开了眼,举目皆是昏暗的四周,我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后林的枝桠上,而后昏昏沉沉地回忆起,萨琳似乎来后林找我了。
沉重的略带克制的呼吸声将我本就不清晰的思绪扰得更乱。尽管昏暗,我仍能分辨出身下的柔软来自温暖的床褥。身上人垂落的发丝扫过颈侧传来丝丝痒意,再抬眸,映入眼是萨琳精致而苍白的侧颜,近在咫尺。
她俯在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带着浅淡的花香,连同震耳欲聋的心跳。
原来拢住的蝴蝶,是眼前人的衣袖。
距离鼻尖仅一寸之息,这只被我拢住的蝴蝶,压着沉重的呼吸,没有挣扎。在对上我目光的那一瞬,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坠入她那双漆蓝色眼眸之前,我突然很想听她说些什么。
…不说也好。
极度的疲倦令我的思绪再度陷入昏沉,在记忆摆钟停滞的最后一秒,柔软的带有些许湿润的蝴蝶,轻盈却万般慎重地落在了我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