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听到时，忍不住抬头看了金蒂，就和她的目光撞上了。

金蒂疑惑地看着他，“这位年轻的绅士是？”

老冈特道：“梅洛普的孩子，我的外孙。”也没向她解释为什么身为他的外孙却衣衫破旧，行为怯懦，像个贫民窟中出来的小孩。

金蒂眼含泪水，怜惜的目光落在托马斯他身上，令他觉得难受。

“原谅我的莽撞，冈特阁下，这里恐怕没有现成的衣服……”她叫过来另一个裁缝，“将威尔士郡那位年轻人的刚做好的衣服取过来，他们年纪相仿，或许能穿。”

门铃再次响起来，一个金发的小孩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高傲的态度让他苍白的面孔都鲜活了起来，金色的头发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托马斯立刻想到了诺恩。不过他确定不是，诺恩比他小好几岁呢。

“金蒂阿姨，你当好人也不用抢我的东西啊？花你自己的钱吧！”他语调刻薄，尾音拖得长长的，神情傲慢，看见托马斯，苍蓝的眼睛里充满不悦和嫌弃，“柯林先生，您真是堕落了啊，这里是什么脏小孩臭乞丐都能来的？也许下一次就没人从您这里做衣服了！”

金蒂羞红了脸。

柯林，似乎是店主，站着讪讪不语。

老冈特还没表态，托马斯就走过去，黑沉的眼睛里满是不屑，怒呛道：“谁要你这金毛孔雀的破衣服！”

那金发的孩子一瞬间气红了脸，牙齿咬得吱吱响，却没说出话来，似乎不可置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看起来是嚣张跋扈惯了的，目瞪神呆，指着他，大有恼羞成怒的意味，愤愤地，“小脏孩，你知道我是谁吗！你——”

托马斯恶狠狠地打断了他，带着不同的蔑视，“No one cares who you are!”

他这样刻薄无礼，老冈特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托马斯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小脸，特别无辜，又做回了那个哀惋忧郁的小孩，“grandpa，我们能离开吗？”

老冈特举起干瘦的手，托马斯本以为会被打，但他只是去摸了摸托马斯的脸蛋，牵起托马斯的手，向众人点头示意，并未有任何的歉意，“再会。”

金蒂教养良好，屈膝行了一礼。

那个金发的孩子反应过来，嚷嚷着，想过去发难，却被金蒂拦住，“请您别做出令您父亲更丢脸的事情了。”

小孩闻言不禁恶劣地挑了挑眉，“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阿姨？！”

眼看那个臭脾气的小孩就离开了，气愤无比的他把金蒂挡在身前，拦着他的手臂打到一边，金蒂痛得愁眉，还是拦着他 。

此刻托马斯占尽了上风，却不知道命运的奇妙已经在此为以后埋下了隐患，留下祸根。

后来的他回想起，若是当时没有结下梁子，或许他就不会陷入到这种令他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的地步。

然而在这个时候，八岁的托马斯没有意识到他的命运悄然改变着，他此刻颇为自得，令老冈特不得不重新审视。

“行了，kiddie，”这是老冈特今日第二次叫他这个称呼。

“grandpa？”

“别太张扬了，你风头出得够了，作为冈特家的孩子，你需要低调些，和那孩子对抗，你还不够格。”老冈特半笑着，目光如炬，却令托马斯看出来一丝责备。

托马斯垂眸，“当然，grandpa，”他要是扔了他，他就在这之前连夜跑。

——

一个月之后，托马斯稍稍放了心，但逃跑的心却并没有熄灭。

老冈特虽然暂时没有把他扔回孤儿院的打算，并且以梅洛普遗孤的身份让他继承了姓氏，但他妈已经死了够久的日子，在冈特家的生活也和他想象中的其乐融融、安享天伦的生活差了百倍不止。

难怪他妈妈要逃离家庭，这老头的怪癖多到令人难以忍受，规矩多到人神共愤！

什么早上几点起床，晚上什么时候睡的小事就不算了，吃饭不许发出声音，睡觉不能打呼，特别是早上不能赖床，衣服三件套必须穿齐整，热了也不许脱，走路的时候不能左脚绊右脚，必须慢条斯理的走，还不准在人前暴躁发脾气，笑也不行。时时刻刻保持优雅的作派。

……

对托马斯来说，这都是小事情！并且还是个好兆头也算是个好消息，这似乎可以解释从前那些老夫妻为什么不想要他，他的脾性是遗传了谁！

他有了一间比孤儿院好了不少的房间，不，好太多了！

但这也绝对称不上豪华，大了不少，除了一张床，就只有放衣服的柜子和一张贴近窗台的书桌。打开窗就是花园，墙角处杂乱旺盛地生长着常青藤和紫藤花，枝繁叶茂，快要伸进房间里。

这个冈特家，有钱又落魄，宅邸不怎么大，像是除了名声一无所有。家中人口，除了他和老冈特，就只有几个照顾起居的人。没有女主人。

老冈特看起来不善言辞，乖僻孤独，却在这些日子不停地带着他出门，从里外衣服到日常用品都一一亲手置办。

托马斯放心不下的原因在于他出门的时候和老冈特碰见的熟人。

每个看见他的人无不是哀叹梅洛普的命运多么惨痛，而对他的父亲不屑一顾。即便他也不喜欢大汤姆，由于他长得和他父亲很像，难免老冈特看见他，就想起那个带走了他女儿的人。

托马斯捧着他那本大部头圣经，这是科尔夫人过来看他时给他送回来的，连同他的留在伍氏的那堆破烂，还带着礼物一起送了过来。

托马斯看到的时候，把东西当着她的面扔在了地上。他想砸在她脸上，然而他还谨记着老冈特的规矩——人前不能发脾气！

科尔夫人温和地笑着，看了看老冈特事不关己的模样，没说话。将东西放下，离开了。

敲门声响起，托马斯走过去，女仆珍娜(Jeana)站在门外不苟言笑，“你grandpa叫你下去吃饭。”

托马斯嗯了一声，这是年轻的那位珍娜，她大概十七岁，固执冷漠得像是一个行走的冰块，令谁也融化不了——至少托马斯对她笑的时候，就没能做到。

下楼去餐厅的时侯，托马斯看见老冈特已经坐在主位上等着他，看见他，交代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让人去请你，已经一个多月了，你该适应了，托马斯。”

托马斯走到他身边坐下，珍娜给他摆上了餐具，他低着头道了声谢。

等到他沉默地吃完了饭之后，才见老冈特早就停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托马斯有点忐忑，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战战兢兢，没犯什么错吧？然后就想到下午家庭教师对他的评价。

也不是他的错吧？

他只不过粗略地认识几个字，早些年在孤儿院的时候，虽然女教师教过他们写字，但是小孩们都觉得无聊，也没人认真，如今反倒成为他受苦的源头。

托马斯磕磕绊绊地说：“对不起……grandpa……我实在不够聪明……请您别把我扔回孤儿院，我愿意离开…”

老冈特见他这般惶恐，眉头紧皱，表情略缓和了些，“当然不会了。”

托马斯稍稍放下心，“我很抱歉，那些文化课程我会认真去学的，我会努力认字的，grandpa，”

“无关紧要，不过你连这些都学不会的话，那你以后就不能继承斯莱特林的荣耀了。那可比文化课难得多！”

托马斯不知道那说得什么意思，只好低着头。

老冈特皱起眉头，严厉起来，似乎终于受不了他这副模样，“看来离成为一个合格的绅士你还差得远呢！好好学吧，最好在我死之前能看到！”

老冈特用指骨扣扣桌子，“首先，改变你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托马斯，你已经不在孤儿院了，你是冈特家的孩子！你是托马斯·冈特，这足以让你抬起头，让人看到你的高傲和尊严！”

托马斯被他说得又低下了头，“……我知道了，grandpa。”

“我怎么说得？”老冈特再次敲了敲桌子，眉间有着刻薄。

托马斯抬起头，逼迫自己露出鹰隼和野狼一样的目光，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惧和期待。

老冈特似乎很满意。

——

回房间的时候看见珍娜在楼梯间，手中的抹布要被攥裂，她厌恶的眼神并不晦涩难懂，至少在托马斯看来一点儿也不加掩饰，“不过是个野种，你怎么配！”

这番轻视对八岁的托马斯来说，颇有点疑惑，但想到自己的出身也算是事实，也就没在意。

托马斯站在楼梯上，黑亮的眼睛透露出愉悦，就像老冈特说得那样，“冈特，我是托马斯·冈特，未来会继承那位大人荣耀的冈特，Take Care，珍娜。”

珍娜瞥了瞥客厅的气定神闲的老冈特，不确定他听见了没有，“但你永远也不能。”

托马斯哒哒跑上楼，充满欣悦和欢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