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阳接过,一跃上马,出了铜雀街,也不顾尚是闹市,便只一路快马出城,只追出城郊三十里外,才一拉缰绳,驻了马蹄。
从晨光曦微,到日上三竿,三个多时辰,大半天,从候府铜雀街到出永定门,就是靠走,也早去得远了,卫东阳骑在马上,在烈烈灼日下,看着空无一人,只无限延伸着指向远方的黄土大道,心下大恸。
世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离别的滋味。
人与人之间,想要此生不复相见,原来如此轻易简单。
思及此,卫东阳喉间一甜,身体里,只涌起股激烈绝伦的愤怒与绝望,可他不允许自己悲伤春秋,只一拉马缰,沿来路狂奔回城。
等回到公主府,还只眼巴巴守在府门前的方青和门上众人,看得他回转,都瞬间松了口气,卫东阳却只没瞧见他们,翻身一跃下马,一阵风似的冲到书房,愤怒的朝坐在书案后卫候爷大吼,质问卫候爷:
“……你为什么要放她走,为什么!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你为什么还要让她走!……你这个虚伪的懦夫!平时装模作样,说有多看中喜欢她,结果到遇到事情,只会明哲保身,弃她于不顾!!”
说着,卫东阳将袖中的明黄卷轴掏出来,一掷,丢到卫候爷跟前,愤怒冷笑:“……你不是害怕我欺君罔上,祸延及你吗?现在这道免死金牌我给你,保你长命百岁,一辈子福寿康宁!”
“放肆!!”卫候爷被气得脸色铁青,拍桌而起,看着状若已是疯狂的儿子,脸上不自主的露出痛苦难受的神色:“……你以为你嘴上逞两句强,就是顶天立地了吗?!”
“……七年前,圣上登基,大赦天下,寒江北徐被流放的妇孺皆亦得赦,你徐姐姐和阿文,早是自由之民,非再是戴罪之身,她们姐弟的身世来历,根本不需要你去圣上跟前,替她们姐弟遮掩掩饰……是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为达目的,胡乱攀扯,牵连他人,你以为你是在帮你徐姐姐?!你只是在自以为是!”
“但凡你真的聪明,当时你就该将一切收尾干净,毁尸灭迹,再自己进宫去跟圣人,独自坦白交待一切……到时死无对证,是非黑白对错,还不是任由你说,谁能再抓到你半点短处……然而你呢,你是怎么做的,浑身浴血,领着侍卫驰马进宫,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授人以柄……你以为你那点胡乱攀扯的说词,瞒过得圣上,瞒得过有心人的耳目?!你瞒得过谁,你只瞒得过你自己!”
“……现在,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我看你是还没受够教训!没有长进!”
所以,是他搞砸了一切吗?
不,不!他没有!他没错!
卫东阳摇头,看着声色俱厉的卫候爷,反应过来:“……既然她们姐弟的身世来历,不需要对舅舅掩饰,那当时,你明明在场,就在边上,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明明可以直接了当的阻止我,你却没有开口,只装聋做哑,一个字也没说……现在,你到理直气壮的指责教育我,你早干嘛去了……你根本就是虚伪……”
闻言,卫候爷面色兀地一变,卫东阳是何等聪明之人,又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卫候爷,见得卫候爷的表情,霎时明白过来,卫候爷和安平帝之间,关于徐婉和徐文,有比她们姐弟身世来历更重要的秘密在瞒着他,以至于当时在宣政殿,他们君臣默契十足的选择了没有拆穿他的话,听任了他的说辞,派北镇抚司出宫去收尾处理一切。
或许,卫候爷刚刚骂他的话,不全都是对的,但有一句话,却半点没错!
那就是,他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蓦然间,卫东阳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六年的世界,仿佛只是一个虚伪的罩子。
罩子构建了一方天地,他活在其中,坐井观天,无忧无虑,如猪似狗,自以为透彻。
但罩子既然打破,他便不允许自己再无知。
牵扯到圣人,卫东阳知道,不管事实的真相是什么,自己都无论如何,不会在卫候爷口中,问到答案,想着,卫东阳压下心中的愤怒,瞪了卫候爷一眼,只一转身,离府进了宫。
待到得宣政殿,殿内,圣人难得空闲,没召见臣工,正在西暖阁里,拿着枚小印,与秉笔太监大伴杨振再闲聊说话,寻问昨日,北镇抚司处理山谷一事的后续:
“……那些刺客杀手的身份,查出眉目来了没有?”
杨大伴看着坐在御榻上,问得随意的安平帝,眼骨碌一转,笑道:“……人都死了个干净,至于特征样貌,北镇抚司今日临模着暗自寻问了半日,也没人见过……事情恐怕到最后,又是无头悬案了……”
安平帝听了点头,想了想,道:
“既查不出来……就别查了,把人撤回来吧……以后也不准再提……”
“是!”
杨振应声,另拿别的事来,说了两句淡话,就要传敬事房的人,端绿头牌来,给安平帝翻牌子,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恰便进来回说:
“……卫小候爷来了,在外头请见呢!”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安平帝大奇,忙只要小太监出去,召卫东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