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镇到寒江关,还约要再走大半日的路程,身为苦寒之地的边塞小镇,寒江镇仅只巴掌大,镇中只一条大道,人口不过数百,荒凉破败,沙尘满天。
商队到达寒江镇时,尚是正午,按理,还可以一口气再赶半日路程,直接赶到寒江关去,但吴钊和大镖头看了看天色,只让所有人住进镇上唯一的饭铺,提早休息,吴钊不知卫东阳北上是为寻人,但知道他一心要去寒江关,怕他临到最后一点距离心急难掩,不愿多耽搁半日,待商队众人歇下脚后,便只寻到卫东阳跟前,向他解释:
“……商队到寒江关后,要在关上逗留数日,赶两场关集,然后再出关进漠北草原去,所以,最好是在晌午前后到关上,到落脚的地方,好卸货点车马人手……今日若再赶路,虽也能赶到,但到时太晚了,点货不便不说,就是路上也要走些时候的夜路……咱们时间充足,实不必冒这个险,委屈公子一二,望公子体晾……”
来的一路上虽然信誓旦旦,但随着离寒江关越来越近,卫东阳心里,却也莫名升起了股近乡情怯之情,让他既怕到了寒江关后,徐婉在,更怕到了寒江关后,徐婉不在,如今能在到寒江关前再得半日缓冲,内心里实到也没排斥,闻言只点头道:
“无妨,我也不太急着赶路……”
这话说得很有两分真心,可惜,吴少东家没接收到,听了只不住拱手朝卫东阳道谢,感激卫东阳的体谅理解,又夸卫东阳平易近人,前后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打叠着放心去继续忙碌了。
时才正午,因歇脚得早,尽管吴少东家和大镖头领头人忙得团团转,但镖局的趟子手和商队众车夫伙计们却难得了半日清闲,而饭铺地方窄小,呆着憋闷,因此众人吃过午饭后,便都收拾打点三三两两各自出门,寻了地方去消磨时间。
卫东阳心里压着愁绪,一样在房间里呆不住,便也领了易明和严子林,信步走出饭铺,到镇上闲逛,可惜,寒江镇实在太小,几乎没有给人逛的地方,唯一摆在镇口的茶摊,还因商队众人的到来,挤着坐满了人。
卫东阳领着易明严子林走到镇口,看着茶摊沾满黄尘泥土的几条桌椅和挨挨挤挤坐满了的人,眉头一皱,脚步一顿,就要转身往回走,结果身形才一动,便只听得提着大铜壶在众车夫趟子手间倒茶添水的老妪嘿嘿一笑,粗声道:
“……赶早不如赶巧,老妇最后一日出摊,还能遇上众位大爷来光顾,真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了……赶好昨日炒了些生花生,送给诸位大爷添个嘴儿……大爷们可别嫌弃……”
众趟子车夫们想是与老妪相熟,闻言齐声哈哈哈大笑,跟老妪抱怨闲话:“……您老在这里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也不做了……那往后我们再到寒江镇来,不是连个喝茶的地方也没有了……”
“……山不转水转嘛,众位大爷在这里喝不着老身的茶,回头到关上,再到老身的摊上光顾也是一样的……”
“嗳哟,王婆,听您这意思,您老是要搬去关上了?……关上可不太平啊……”
“那是以前,现在好了,前些日子徐家的大姑娘回来了……”
仿佛当空劈下一道九天玄雷,卫东阳身形一震,耳中一阵轰鸣,一时便没再听清王婆接下来的话,等他镇定下来回过神,便只听得王婆喜滋滋的还在说:
“……如今关上翻了个新,新城墙也快修好了……到底落叶归根,老婆子在关上住了几十年……虽来这里也落了脚,但总还是想回去……以前是贪生怕死,现在老婆子也想开了,总归没几年好活了,还是回去自在……”
“嗳唷,翻修整个寒江关城墙城楼?……我的天爷,那得花多少银子?这徐大姑娘,细算来如今尚不到二十岁吧?哪里挣来的金山银山,别是得到了好姻缘,嫁给哪个富贾豪商了吧?!”
“……嘿,瞧你这话说得,富贾豪商也不是冤大头呀,怎么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自掏腰包给官府修城楼……凭徐家人的本事,哪里挣不来钱……”
“…天生命里不带财,再有本事也没用,要是光凭本事就能挣钱,那天下要发财的人可多了去了……”
常年走北地贩货的商贾,对寒江北徐一族的事,都耳熟能详,虽然心中也好奇徐家大姑娘怎么还会回寒江关,但身为天生遂利的商贩,自是对钱更感兴趣,众人计算着重新关隘城墙的银子数目来历,一瞬间只把话题歪去了十万八千里。
卫东阳忍着心里的焦急,听众人东拉西扯,好半晌,终于东拼西凑,在王婆偶尔的话语间,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原来,五月间里,徐婉带着徐文离开京城后,真的径直回了寒江关,离开候府时,徐婉并未客气,带走的因救驾有功,圣人赏的黄金白银和卫东阳给的千两谢师之银,回到寒江关后,便只将所有银子拿出来,重修寒江关数年来因无人打整,早是破败不已了的城楼和城墙,所以自六月间来,寒江关一直在大动土木,如今眼见新的城墙城楼就快修好,周边各镇村乡县中的百姓,便有很多动了心思,计划准备重新搬回关上去住。
确定的知道了徐婉人真的就在寒江关,卫东阳站在路中,听着商队众人跟王婆依旧不断的八卦唠叨,心中却兀地只升起股谎诞的茫然。
准备千辛万苦去寻找的东西,以为要天南地北的四处追寻,找很久很久才能找到,结果才一动身,便只轻而易举的寻到了,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肯定是做梦吧?
但眼前的黄沙、尘土、荒凉破败的小镇,满面尘霜沟壑一张张面容,都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无法否认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的。
徐婉人真的在寒江关,而明天等他到了关上,说不得,就能再见到她了。
卫东阳恍似梦中,只在路当中站了许久,过后,回到饭铺,在窗边从夕阳西下呆坐到夜深人静,都了无睡意。
夜半子时,时间仿佛都放慢了流速,寂静中,如石像般在窗边坐了大半日的卫东阳起身,看了眼守了他大在半日,终于因支持不住困倦,趴在桌上睡过去了方青,走出房门,踱出饭铺,沿着镇中的大道,一路漫步缓行,走到白日王婆摆摊的镇口。
夜深人静,王婆的茶摊,自是早收摊了,沾满尘埃的桌椅板凳,被拾掇来重叠着一起堆绑墙角下,以防有人顺手牵羊,正是深夜,天地间,万籁俱静,只夜空如海,星河流转,孤月高悬。
边关天地辽阔,边关的夜色,便也豪壮得让人心生渺小之叹。
卫东阳站在镇口,看着飘扬的茶幌和夜空中的高悬的孤月,奔腾了一天的心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山海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你是不是也同样我一样,曾站在这片长街上,看过这样的月色,应该是看过的吧!……说不定明天,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夜风吹拂而过,带走卫东阳含在齿间的细不可闻的低喃,转眼,月落星沉,朝阳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好生安心休息了一天一夜的商队众人,赶着大早,便整好了队伍,再次上路,因休息得好,众人皆神采奕奕,卫东阳虽一夜未睡,但少年人,正是青春年华,一两夜不睡,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影响,脸色叫人看到眼里,依旧十分精神。
因是最后半日路程,他也不耐再坐马车,只骑了马,领着易明严子林,缀在队伍最后,缓辔而行。
边地苦寒,但天地辽阔,风光绝美,赶了近月余的路,难得最后一段路能得此悠闲,易明严子林都很想放开手脚跑回马,活动活动筋骨,不过这个奢望,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虽然旁人看不出,但他们却心知肚明,自家世子爷自昨日晌午确定知道徐姑娘在寒江关后,便失魂落魄,一夜无眠。
眼下别说是跑马,就是眼前天地绝美辽阔的景致,怕都没看得入眼里,他们若敢上赶着说要活动筋骨,少不得要受回冷眼排揎。
只是……如今还没见到人就这样了,回头等到了关上,真见到了人,也不知会闹到何种地步去,候爷公主不在,他们可是劝止不住性子上来的世子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