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为何要招供呢?”
肿胀的眼眶挤压着视线,庾江宁费了些力气才看到赵宜亭在哪儿,他舔湿皲裂嘴唇,干笑一声:“自是相信燕相公。”
赵宜亭冷冷相对:“如此笃定?若燕相公不帮你,又如何?”
“你不该牵扯他进来。”庾江宁撑着床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赵宜亭面前蹲下,嘴角微微挑起,“燕相公与郭荣不合,又在他手下做事,你那一句话,断了他的前程。”
“故而,他要帮你。”赵宜亭沉默片刻,想通关窍以后拍拍栏杆,长叹一声,“只有帮你洗脱嫌疑,自己才能解套。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失策。”
“你怕我卖你,我又何尝不担心你卸磨杀驴?”庾江宁勉强坐下,“可我没想过,你竟然连一日都等不得,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那些杀手,阴差阳错杀了那些金人以后……咱俩就是离笼鸟兔啦——”说着,赵宜亭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撑腰以对,“你瞧我如今,衣锦腰玉,我想换个活法,做堂堂正正的南国郡王。”
“可我活着,我知道你是速不惕,知道你是金人的,娈奴。”庾江宁点头相对,“我活着,你就睡不安稳,你怕我招供,把那些你知,我知的事落在纸面……可你想过没有,你我,十年的伴当情谊。”
“阿尔思兰——”赵宜亭掣着玉带,仰头一笑,复又冷声以对,“燕相公不知道你的底细,能被你轻易哄骗,但你!你瞒不过我——你说,若我对燕相公说明,你头上的庾字是冒认!你一天之内骗了他两次,给他一个下来的台阶,你说,他还会帮你么?”
“此案,兹事体大,御前奏对是难免的。”庾江宁拍拍栏杆,“你执意不放我,那,只能鱼死网破了。”
“鱼死网破?”赵宜亭干笑一声,“可你不是网,我也不是鱼。”
“那你是想杀人灭口?”
“正月债主不上门,官府不杀人。”赵宜亭提灯起身,敛目以对,“你还有几天好活,但愿你,安然无恙。”
“借郡王吉言,天不收贱命。”庾江宁仰头一笑,“且等我出去。”
燕子回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衔春终于屈尊来了大狱,刑官邀功似地将三十几张供状铺在桌上:“指挥使,他又招了,下官不敢擅专,故而叨扰了指挥使的清梦,下官惶恐。”
“无妨,为官家分忧本就是你我分内之事。”燕衔春绕着桌案看供状,“嗯,这些罪,单拎出来一条都是千刀万剐,十四五的半大孩子,能有如此多罪?大人,审错了吧。”
听得此言,刑官嗤笑之余,亦有些不以为然:“天生坏种!”
燕衔春闻言不去看对方,只是转过身来,看向血人一样的庾江宁:“伤得如此重,能活到明正典刑那日?”
刑官旋即肃然,却是上前一步,拱手而对:“指挥使放心,昨日灌了他两碗老参汤,死不了。”
燕衔春踱到庾江宁身边,用脚尖拨正他的脑袋。
“庾江宁,你可认罪。”
被点到名的庾江宁点点头,又摇头,刑官见不得他反复,一脚踢在他背上,疼得庾江宁就地滚了半圈,哀声求饶。
“小人认罪!别打咧!”
“大人且去喝碗茶。”燕衔春大不悦,客气地请刑官出去喝茶,自顾蹲在庾江宁一侧,“你小子,保命的法子不少,这几天撒泼装疯,供出来的混账话,把脏水泼得到处都是,胆子不小。”
“胆子小了……”庾江宁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主人怎会来见我。”
“托你的福,这几日忙得很,处置了不少人,南国目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燕衔春拨开庾江宁被血浸透而板结的头发,拍拍他小脸,“而今,你有本钱同我谈生意了,说吧,逼我现身,想做什么?”
“无他,乞活而已,小人一个北国奴隶,哪来的门路阴结南国官员?至于狐假虎威,替金人索要金银,更是无稽之谈。”庾江宁勉强撑起身子,“那便是赵宜亭想置我于死地,授意刑官刑讯所得,可他一个闲散郡王,如何能将手伸进大牢?”
“必是有人相助。”燕衔春捻着指尖鲜血,“是谁呢?”
“谁将小人下狱,就是谁。”
“郭荣。”
“小人得活,便是指挥使故意遮护,小人若死,便是指挥使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庾江宁屈起第三根手指,“亦或者,小人被送回北国,而指挥使身败名裂,永失圣眷,无论如何,都是郭荣得利。”
“有理。”
“那我们将他拉下去。”庾江宁轻轻一笑,“就是我们赢了。”
“郭荣是能和相公们分庭抗礼的殿前司都点检,拉他下去,谈何容易?”燕衔春摇头。
“承平时,自然拽不动。”庾江宁成竹在胸,“此刻,时移世易,不一样了。”
“说。”
“国朝成例,宗藩非诏不得任实职,不得视政事。”庾江宁竖起四根手指,“赵宜亭知道得罪了你,必然彻底倒向郭荣,将你我一同打倒以求安稳。”
“内外勾结。”燕衔春握住庾江宁手指,“遮蔽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