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雪离开地下溶洞时已临近入夜,于是就和温澜商议在山谷中修整一晚。
翌日,天光初亮。
宁雪带着温澜传送出谷。
谷外,浓重的白茫瘴气呼声笼尽周遭天地,两点人影闪现其中,趁滚滚瘴气迎面淹来之时,又迅速消散无踪。
“我们只要再传送过前面的一个森林,就到达秘境中部地域了。”
宁雪传送出瘴气,身形落在一处小山坡道。
她往前望去,秘境森林的深绿即刻浸满她的眼眸,天上金日洒下灼光落入云天,金蓝之色一时晕满天穹。
一团青芒在温澜手心跳了跳。
宁雪伸手点出一张秘境地图,想要再次确认秘境中部的安全传送点离她们有多远,数声叮鸣忽而敲入她耳畔。
宁雪一怔,随即立刻仰头看天,只见数十白光在秘境各处冲天而起。
“这好像是秘境遗迹的骨币。”
温澜目光盯住距离她们最近的一道白光,一枚形似贝壳的骨币在光中若隐若现。
“玄牝秘境中部有一处遗迹,那里的天地灵气特殊,极其适合灵植生长,而且也藏有很多炼器材料,唯有执骨币者方可进入。”
温澜惊喜道。
奇怪。
宁雪望向秘境中部方向,耳边叮鸣之声回响不绝,愈发嘹亮。
据她所知,以往遗迹骨币都是埋藏在秘境各处,只有少数有缘人可寻得,这次怎么一股脑冲出来这么多?
还有这道叮鸣声响是什么?
宁雪眸中升起几分疑惑,可她还来不及细想,无数气息在秘境各处冲向天宇,出手争夺白光。
宁雪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腕间平安扣,道:“遗迹骨币有限,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进入秘境中部遗迹的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就算其中有诈,她也能用平安扣马上传送离开。
温澜点头,立刻带着一团青芒朝白光掠去。
宁雪抬眸也锁住一道白光,腕间平安扣微亮,身形瞬时被传送至高天之上。
一道白光拖着从地面抽起的长尾,正孜孜不倦地将金蓝天野剖成两半,忽而察觉周遭空间异动,光色一溃,连同包裹在光中的骨币一同化为雾状急忙逃走。
御剑停于半空的宁雪凝眉,立刻起手掐起法诀。
数重罡风悄然在她身后刮起。
宁雪眼神未动,余光瞥见白光往西侧落入,身形戛然从半空散去。
朝她拦腰荡去的罡风落空,一时猛扫上天,几片游云被轰声刮散。
一道白光飞快窜入地面绿林,甫一穿过枝叶繁茂的树冠,便要纵身跳进泥地里逃出生天。
数记细小雷鸣突而在林间惊响,白光一颤,蓦然被一线紫电穿过骨币中央的孔洞,被定在半空无法动弹。
宁雪立于地面,张开右手,一枚骨币飞出白光,径直落入她的掌心,却在接触她肌肤的那一刻兀然溶解为墨水。
宁雪摊开的五指一僵,即刻转身看向附近一株叶冠繁盛的合抱之木。
枝叶无风自响,两片绿叶落下树梢,在空中晃荡几周转晕了脑袋,就变成飞鸟从宁雪的头顶叽叽喳喳掠过。
“……”
宁雪牵动神识探入树冠,一点玄妙道韵荡过她的神识,她的感知霍然渗入一汪墨色中,似是一粒水珠掉入深不见底的海。
“不见了。”
宁雪又展开神识在周围扫荡数遍,最终只得目光迷茫地环顾四周。
她所处之处的森林全被糊上了一层水墨,这些水墨是浩然宗遗失在秘境的山河道图颜料,刚才她抢到的骨币其实是这种水墨假扮的。
真的骨币在穿过树冠时就被山河道图吞了。
一堆顶着骨币脑袋的文士小人滑下树身,还拿着各类乐器从她身边吹拉弹唱地跑过。
浩然宗说过山河道图不会将秘境的任何存在纳入画中,可是刚才它却把骨币吞了。
宁雪盯着这群由水墨绘就的嚣张小不点。
看来浩然宗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宁雪将神识再度沉入附在森林表面的一层颜料,想要找出一个安全地点传送进山河道图。
山河道图里面有空间阵法,绘有浩然宗从宗门创立之初绘制到如今的万年山河,范围大到无边,不找到骨币所在位置,她怕是在里面走到秘境关闭也徒劳无功。
宁雪的神识在山河道图的无垠墨色中探寻许久,一根鱼线忽然欢快地闯入她的感知。
宁雪一顿,转眸看向身侧的一个方位,立刻从原地传送离开。
几片天光从枝叶织成的树冠罅隙倾洒而下,一条蜿蜒溪水从林间潺潺流过,一根紧绷成弯月的鱼竿用力横在水面上。
宁雪的身形落在溪边,便见一人双手往上一抬,呼啦从溪水中钓出一串修士。
修士们很快在地面嘭声摔成一团。
江纯璃飞快窜到这群团子头上,笑道:“承蒙惠顾。”
修士们挥手丢给她一个储物袋,接着纷纷侧身吐出几口水墨,面色扭曲不已。
江纯璃心满意足地拿着鱼竿回到水边,正准备继续抛钩钓人,眼角余光敏锐地捕入一袭蓝白道袍,面色一喜,立刻纵身跃去。
“宁宁!”
江纯璃一个大跳蹦到宁雪身边,眼神发亮道:“你也要进山河道图找骨币吗?想要出来可以上我的钩,同宗修士打八折。”
宁雪问道:“纯璃,你也看到骨币掉进山河道图吗?”
江纯璃点头道:“方才有些骨币掉到这里的森林,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附近的山河道图却把掉到它颜料上的骨币全吃了,有很多人跑进山河道图去找骨币,可都在里面迷失方向,连离开的出口都找不出来。”
说着,江纯璃扬起她手中鱼竿,自信道:“不过我的家传法宝可以把人钓出来。”
宁雪想着山河道图画幅无际,她就算用平安扣可能一时半会也可能传送不出来,于是道:“若我到时想离开山河道图,该怎么找到你的鱼钩?”
又促成一单钓人生意的江纯璃嘴角狠狠扬起,翻手就取出一张符箓给她。
“宁宁你想走的时候就拿出这张符箓,它会自动指引你找到我的鱼钩。”
江纯璃甩手将鱼线抛去平平无奇的溪水中,又道:“这里的溪水可以直接进入山河道图内部,宁宁你要拉着我的鱼线下去吗?我送你一程。”
宁雪瞅了一眼横七竖八昏在岸边的一条条人形生物,沉默一瞬,摇头拒绝,直接用平安扣沿着鱼线传送进山河道图内部。
*
宁雪在深不见底的墨色中传送数次,一张湛蓝纸面乍然将她的身形拉入怀中。
“果然在这。”
宁雪落在水底,眼前霍然冒出连绵起伏的礁石怪山枕入纸面,一道白光从林立其中的无数珊瑚间穿过,而后被藏在海床泥沙下的游鱼张嘴吞吃入腹。
游鱼满意地砸吧了一下嘴,鱼头一拧,动身往海床潜去,而后就在一层无形壁垒撞出砰地一声大响。
一抹墨色在水中溢散。
“?”
游鱼懵然,在原本与它同样藏在泥沙里的一双鱼瞳看到了自己撞没的鱼嘴,眼瞳大张,立时转身瞪向来者。
宁雪拿着一张烧焦的符箓站在它对面。
游鱼大怒,鱼尾一摆,立即化为生有四臂的高大武人震碎无形壁垒,整片海底也随之褪为素白纸面。
宁雪往右挪了两步,看清在武人后脑勺还长着的一张红脸,又将目光好奇地在前后两张脸之间的二指宽头发上巡走一圈。
原来前后两张脸共用一个脑袋,头发就这么点。
宁雪拿出一个阵盘在附近布下封锁阵法,免得骨币又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
武人似乎是察觉宁雪刚才的动作是为了看什么,二指宽的头发勃然大怒地迎天炸起。
武人手中立时凝出三丈长矛,眸光对准身前站立的少女就甩臂射去。
急速向前扎去的矛尖在空中刺出一记嗖响,宁雪望着映在眸中的一点寒芒,身形骤然从原地散去。
长矛轰然在白色地面破出一道掌宽裂痕,缕缕墨色从中涌出。
宁雪闪身至武人身后,她的视线落在铁片紧密串联成的甲胄,一道白光在她神识感知中显出。
在这。
宁雪立刻抬手凝出一道紫电长光掷向武人后心。
武人后脑勺上的红脸眼眸怒睁,生于背部的一只手凝出一把三丈长矛朝她刺去。
紫光毫不退避地在矛影上横穿而过,眨眼就率沉入武人后心甲胄。
武人红脸神色不变,手攥木杆将矛尖探向宁雪面目,一股猛力霎时将矛身劈向侧方,矛尖顿斜。
嘭。
一截长矛深深扎在地面,武人脑后的红脸眼瞳闪过一把剑鞘的片息残影,生在前方的脸突然被刺目紫光映亮。
一道雷光从武人前方的心口甲胄穿出。
不知何时移身到武人身前的宁雪探手捞中飞窜在半空的雷光,一枚骨币在她手心沉沉落下。
宁雪将手收到眼前,反复验查了几遍骨币无假,便翻手将其存入须弥戒。
武人的心口甲胄破开被破开一个大洞,绘成身躯的水墨蓦然一溃,落地化为一堆四手的文士小人慌忙逃走。
宁雪看了一眼在无形的阵法屏障边蹦哒的水墨小人,正想施法解开阵法,一片水泽倏然现于她眼前。
宁雪掌心凝起的灵光一顿。
素白纸面被浸染了新的颜色,一只眼嵌白光的独角夔牛急忙在水面跳走,无边赤红火光却一刹盖没它身下净澈水色。
夔牛很快被埋入炽烈火海,一道白光穿出热光,飞身落入一人手中。
宁雪望着远处一位衣绣火纹道徽的红衣修士,心中若有所思。
天下宗门各自皆有其独有的道徽以示身份,譬如玄明宗开宗祖师就以莲花为道徽,她的弟子玉牌上就刻有宗门道徽。
这个在衣上绣有火纹道徽的人,应是东洲的赤霄宫修士。
火光逐渐在水泽消逝而去。
红衣修士收起骨币,抬眸仅扫了一眼远处的少女就收回目光。
只是一个练气境界的玄明宗弟子。
筑基后期的红衣修士不觉威胁,转身离开。
*
宁雪施法解开封锁阵法,在内心呼唤了一声温澜的名字,等了一会却没有听见响应。
距离太远了。
宁雪看了一眼高不见顶的湛清穹窿,从须弥戒中取出了江纯璃给的符箓。
“该离开这了。”
符箓符面焕过一层淡淡灵光,接着从她手中无声浮起,在半空转悠几圈,然后认准了一个方向径直飞去。
宁雪御剑跟上。
文士小人们在阵法解开后就呼声散为几路,不是在自信地给一只只虾兵蟹将画荷叶裙子,就在窜到学堂把学子的桌案全部撞翻,还有的更是在妖兽窝里纵车写生,身后无数妖魔狂追不停。
一抹剑影拂过在每一幅画里作妖的文士小人,最后在一条宽广大江上停滞不前。
“那个人是?”
宁雪目光忽而拐向江边,身前符箓也方向一转,落到江面与和它一模一样的符箓同时往前方飞去。
一只文士小人睡在缓缓江水上飘荡的一片绿叶,附近猝然响起震天动地的打斗声,惊得水面生出连绵起伏的水纹。
江上绿叶被晃得一上一下的,文士小人被吵醒,睁眼看去,只见一袭蓝白道袍在岸边被打得节节败退。
“阱?”
“山。”
“啊啊啊!焚!焚!!焚!!!”
一位武人大步流星地朝江边一人持刀杀去,一个墨色“阱”字忽地飞到脚下化为数丈深坑。武人一时不察,左脚陷入戛然出现的大坑,整个身子的重心顿时往后方倒去,一个“山”字紧接着压着万钧之力从天砸下。
谢瑾初瞅着自己言出法随成功,得意了一会,身形即将坑口吞没的武人却诡异地化成如绸缎般的彩墨冲天而上,“山”字乍时被彩墨冲断成三条竖线掀翻在地。
谢瑾初神情大悚,张嘴说出好几个“焚”字,但墨色字符还没成型,彩墨便重新化为武人横刀斩来。
“焚”字如水般被刀锋切出一片墨点,而后随着挥成残影的长刀斩向她的脖颈。
谢瑾初瞳仁骤扩,心念一动,就要碎去木牌逃出秘境,眸中不断放大的刀锋却在这时陡然炸开一点细微雷光。
刀锋一停,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墨点飞身撞在谢瑾初脸上变成几点黑渍。
“瑾初?”
宁雪走出被她偷袭贴了一堆雷符的僵直武人身后。
“宁……”
谢瑾初懵然地看着现在她近处的少女,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神情突然又变得惊恐万状。
“它们是冲我身上的骨币来的,你快走,不然就会被它们一直拦着,再也走不出山河道图。”
谢瑾初快声道。
“它们?”
宁雪听言,兀然转身看去。
江畔轻风徐徐,一座六角亭不知何时被画入其中,亭中琴女停止抚琴,抬眸看向宁雪。
“你方才也拿到了一枚遗迹骨币。”
琴女的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移地盯着她,说道:“一枚骨币可换一人生路,你们想怎么选?”
亭子周围霎时涌现出百位武人。
宁雪丝毫不惧,反而疑惑道:“可你只是山河道图的画中人,我记得浩然宗对山河道图设下不得踏入遗迹的禁制,你为什么想要这些骨币?”
琴女只道:“若我就是想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