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景一身华贵的元宝锦灰色深衣,偏腰间挂着的玉并不匹配。像是个佯装富贵的贫寒之人,装了,又没装得像样。
他在石凳子上坐下时,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兰香去讨了茶水,将将端上来还有些烫嘴。冷元景想缓解几分情绪,拿起来就喝,当下烫得一哆嗦,溅得哪儿哪儿都是。
兰香一脸的幸灾乐祸,笑出了声。沈宁音给了她一记眼色,兰香收了笑,退到了一边去。
冷元景尴尬极了。沈宁音见他这般,心里委实还是有波动的。
只不过,无关前世的夫妻缘分、男女之情,而是觉着稀奇、觉着爽快。她素来是个顾全体面的,断不会随意给人难堪。
尤其她深知冷元景是个爱面子的男人,否则也不会前世一声不吭将沈宁音辛苦盘出来的好官声统统厚颜无耻揽到自个儿身上去。
前世沈宁音是妻子,不与他争,而今,冷元景便是想要这些助益,沈弦思怕是也给他挣不来一点。
沈宁音随手从袖子里头扯出帕子。
看着眼前年轻夫人递来锦帕,正用手烦躁地拍着身上茶水的冷元景一时间顿住。
“冷郎君是有何事?”沈宁音的声音是一贯地温婉,但神色礼貌疏离。
冷元景心下一紧,他手握住帕子,他几乎是下意识想碰着她的指尖,可在他将将抓着布料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撒手,冷元景手快地一薅,才把帕子攥在掌心。
一股子悸动打从心眼里涌出,冷元景指节用力,有些泛着白,他也不知为何,一见着她,就莫名有些激动,而就在将才,眼前女娘松开手的刹那,一股子委屈的陌生感觉突然涌了出来。
“冷郎君,有事儿说事儿,看着我家少夫人作甚?”兰香没好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兰香厌烦染竹的背主,连带着也烦冷元景这个令染竹背叛的源头。甫一瞧见自家主子皱眉她便再也忍他不了。
冷元景反应过来,看向兰香的目光带着几分惊讶和不解,他思来想去也觉着自己好似没得罪过这个丫鬟。
“宁音,好久不见……”冷元景收拾好心绪,露出个自认为俊逸完美的微笑来,平日沈弦思最是喜欢他的笑颜,尤其身边收用过的那几个通房,没人能抵挡的。他便也下意识冲沈宁音笑。
可偏偏沈宁音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弯唇看向庭外的园林,声音清浅:“是挺久的。”
冷元景有些失望,素来都是女子顺着他,寻话题。这会儿冷场来得猝不及防,他垂眸,手将将碰着茶杯,又想起方才的烫嘴,忙把手缩了回去。
“宁音,你写给我那封信……我已经看过。”
沈宁音思忖一瞬才记起来,是有关染竹的,她浅笑着颔首。
冷元景连忙朝她倾身:“宁音,你可是拿她来考验我的心?”男人有些着急,想伸手,却又忌惮四下里下人和偶尔路过的宾客目光。
作为上京勋贵家的主母,沈宁音即便只是坐在角落,也终归是整个宴会的焦点,怎么都避不开的。她带着阮家女儿参与宴会,名份上算是代阮氏长辈过来撑场面的。冷元景虽是外男,可目前单身,替阮家女儿议亲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可再亲近那就越界了。
冷元景死死盯着沈宁音的眼睛,竭力表现得深情:“你待我这般好,我是领情的,自然只会向着你。”
听了这话,沈宁音忍不住露出意外的神色。回顾在上京时,沈宁音并不记得自己对他怎么好过?就连家里那位荒唐的世子爷都比沈宁音大方,至少银票是真的给过。
沈宁音只觉着他是想攀扯上来,心下多了几分警惕,笑道:“冷郎君多心了,妾身书信并无试探之意,字字句句,皆是从心。”
冷元景闻言,眼神里失落之色一闪而逝,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复又明亮起来:“你的苦心,我明白的。”
“?”沈宁音疑惑,旋即便听冷元景咬牙道:“你是听着了上京城的消息了吧?沈弦思她背信弃义退了婚约嫁去朱家。宁音你怕我难过,方才寻了由头将贴身丫鬟赠与我。”
“……”沈宁音抿了抿唇,颇为无语。没料到冷元景偏生自信至此。前世也就是自己太过执拗,嫁了他便幻想着安安生生同他过日子。如今只会越发后悔。
“原来妹妹竟做出这等事?”沈宁音的惊讶语气恰到好处:“其实妾身并不知晓。”
冷元景惊诧抬眸:“那宁音为何将染竹托付给我?她不是你身边伺候多年的大丫鬟么?”
这个时代,贴身丫鬟的婚事,若非主母特意安排,往往都是如红叶、红芙那般默认要做男主子的通房的,冷元景只当是沈宁音通过这样表白心迹,故而一直对染竹还算照拂。
可沈宁音也很膈应,染竹是自个儿逃的,还不知廉耻逃去了冷家,若非如此,她便是把人打死,也断不会往冷家去送。
不过,冷家那样的火坑,既是染竹自个儿选的,沈宁音便也乐得不脏手。她要的就是染竹去尝尝那地狱般的生活。
染竹想把冷元景做靠山?莫说他靠不住,便是靠得住,沈宁音也不会叫她有这个机会。
“冷郎君,实不相瞒……”沈宁音叹了口气,故意沉了嗓音,眸光低垂:“染竹是私逃去投你的。”她便将染竹背主逃离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当然,也隐去了有关自己失踪的那些事。
不出所料,冷元景看向杯盏的眸光骤冷,他再抬起脸来时,温柔地冲沈宁音安慰了一番,又提出要把人给送回来。
沈宁音哪里能收?倘使将染竹收了,那是经年的大丫鬟,她还真下不去狠手亲自往死里整,身边的下人们就算不说,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