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银锭抛在半空,蓦地横出一只肉手攫住。
熊三领在前头,手指不住摩挲着这笔飞来横财,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银锭揣进怀里,朝身后人道:
“既是夫人故人之女,你又拿着信物,随我到厅堂去,待我禀报夫人后,带你去见她。”
林妙生跟在后头,破衣烂衫,被山间树枝划拉得褴褛不堪,挡了前边的就顾不上后边,思及没有走光的风险,她干脆不管不顾。
她低垂脑袋走在曲折迂回的长廊之上,眼瞅着前边“吭哧吭哧”呼着粗气大山似的肥汉,暗啧两声。
打她穿书以来,见的人都瘦若竹竿似的,第一次见如此有分量的,一时没习惯。
林妙生面上乖巧,心下却琢磨,就算拿一把刀子将此人捅了,刀子全没入体内,内脏怕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想来沈府有沈去尘这一正四品抚州知州在位,这沈府大有油水可捞呐!
否则一个普普通通的守门侍卫,怎能养的如此膘肥体壮?
她将视线缓缓移开望向府内,周匝随处可见悬挂着的豆绿色竹帘。
雨打竹帘,淅淅沥沥,为沈府白墙黛瓦的水榭园林更添几分清幽雅致。
林妙生暗道一声奇怪。
倒不是挂竹帘有何稀奇,时下世人尚竹,用竹帘点缀家宅并不罕见。
只是她一路沿着曲折迂回的长廊往前走——
发觉廊庑两侧、入口、角亭,但凡处在风口,皆悬着长长的竹帘,遮挡视线的同时遮挡了光线,行动间多有不便。
其次,沈府的园林里珍花异草假山怪石,景色宜人,满园春色,这垂至她肩头长的竹帘,将园中美景挡去了七七八八,故以为奇怪。
熊三久不听她回应,回头望了一眼,见她痴痴打量那破陋竹帘,轻蔑道:
“府内有位病秧子,患上了头风,说是吹不得风,便遣人在府内上上下下挂满了竹帘。”
病秧子?
既能在沈府上下挂起竹帘,那定是沈家的主子。
既是主子,可熊三话语中全然听不出敬畏。
这可奇了怪了?
难不成,沈府宅内奴大欺主?
只见熊三抬手打掉面前的竹帘,不满骂道:“真他娘的碍事。”
走至抱厦。
一群盛妆丽服的丫鬟们正嬉笑打闹,见领人来的是熊三,登时哄笑作一团,不知说了些什么,手拉着手跑开了。
徒留一位容色清丽的丫鬟立在原地,面露尴尬。
“萤月,你过来,我有事说与你听。”
熊三冲她招了招手,露骨的视线在她游离身上。
被唤作萤月的姑娘顿时全身僵直,抿了抿唇,手中绞着巾帕,缓慢地挪步过去。
萤月走到他跟前来,隔着有些距离,低头侧耳听他吩咐。
熊三偏把那张腥臭无比的嘴贴近萤月清丽的面颊前,肥腻的大手轻点挑拨在她的肩头,又滑落至她腰侧,不顾挣扎上下揩油。
萤月不曾想过,这廊内四处虽有竹帘遮蔽,却还是人来人往,熊三如此胆大妄为 ,竟敢公然猥亵!
她却不敢躲,生怕他暴怒呼喊引来旁人,又或是触怒他招致报复。
在这世道,猥亵人的男子顶多笑谈作风流韵事,而遭猥亵的女子却名声尽毁受人唾骂。
熊三一个沈府守卫原不可怕,糟就糟在他身后有位在当家主母身旁当差的作威作福的老娘。
那熊嬷嬷是沈夫人宋习静跟前红人,权力无边,又过分溺爱酗酒暴戾的儿子,屡屡摆平熊三犯下的那些烂摊子。
被熊三喜欢上,她自认倒霉,但熊三酗酒家暴打死妻子之事人尽皆知,她怎肯跳进这火坑?
萤月面上浮出一抹苦笑,可这又是她抗拒所能决定的吗?
知她咬死不肯,熊嬷嬷随意找了个由头发落她,将她从小姐身边侍奉的二等侍女贬作干粗活的三等丫鬟,干着最脏最累活,吃的却是残羹冷炙,熊嬷嬷还唆使其他丫鬟孤立她 ,找尽机会磋磨她。
萤月一面躲,一面陷入深深的无力与绝望之中,难道她只得认命吗?
四面竹帘隔开,萤月视线落在场上的第三人,祈求的目光望向几步之遥外,藏在帘后的林妙生。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眼中的希冀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貌似十四五的小姑娘长身玉立于廊下,处于帘影与春光之中,被割裂作两色。
她肤色糙黄身材清瘦,侧脸处一道约摸四指宽的结了血痂的伤疤,狰狞可怖,她身上裹着的麻布粗裙,早已破烂不堪。
她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收着过分瘦弱而显得尖细的下巴,一副怯生生又怕事的模样,一双淡漠的杏眼望向虚处,貌似在想别事而出神。
是了,她怎会管一个漠不相关人的死活?甚至极可能得罪府中这位极有靠山的侍卫?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人间常态。
眼见那双油腻的肥手沿着后腰,即将袭向更为羞耻之地,萤月想死的心都有了,屈辱地紧闭双眼,身子因极度恐惧微微发抖。
“侍卫大哥!”
一道清亮的声音蓦地响起。
熊三一惊,宛如被人都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那点大庭广众下寻刺激的心思消散一空,他下意识放开作乱的手,回头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小姑娘怯生生开口,面中带泪,眼底焦急,不似作假。
“沈夫人在何处?我找找沈夫人真真有急事!快带我去见她罢!”
熊三听了沈夫人的名号,面上却毫无忌惮之色。
只是林妙生白白扰了他好兴致,惹出他几分火气,虽然不悦,但顾忌此人同沈夫人沾亲带故,故而不敢为难,只好作罢。
萤月只觉身侧腥臭气息远离,长长松了口气,潮湿的眼睫微颤,泪水盈盈的瞳孔深深倒映着救世主的模样。
熊三叉着腰远望不作回应,三人干立着,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林妙生浅笑着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玉净瓶吊坠,放在萤月掌心中。
“这一定是沈夫人身边的侍女姐姐吧,家母林遥,是沈夫人儿时伙伴、手帕之交,今遇上难处,不得不来沈府求助沈夫人,这是我母亲的信物,麻烦姐姐为我通报一声。”
原著中程妙生成为沈府座上宾皆是因其母林遥生前与沈夫人宋习静的关系,二人曾是闺中密友,交情甚笃,林妙生借着这由头入沈府再合适不过。
萤月知晓她解围的意思,眼含热泪,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转身进入厅堂。
藏于林妙生袖中的大胖想探出脑袋看看外边是何光景,往袖口蹿了几步,却被林妙生戳着脑袋压了回去。
奇怪!
经过它这几日对宿主的观察,它家宿主也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人士。
平素最是低调不惹事,能避则避。
这会儿怎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婢女出头?
貌似还得罪了个颇有来头的沈府守卫。
不消片刻,萤月从堂厅出来了,她面色古怪地看向林妙生,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姑娘,夫人请您进厅。”
林妙生微挑了下眉,按捺住心下莫名的不安,跟在她身后进厅——
与她想象中,故友临终托孤两厢泪眼婆娑的场景全然不同。
进了堂厅,林妙生只觉暖香扑面,绕过紫檀翠玉屏风,入目的堂厅宽敞且雅致,成套的紫檀木家具庄重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