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实在有必要展现自己的痛苦,因为无法忽视,因为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但是,对不相干的人显耀自己的痛苦则是卑鄙而可笑的。
就像一场讽刺戏剧。
“席尔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的哦。”约翰阴阳怪气。
席尔维毫不犹豫,立马回嘴:“约翰·杨,你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吗?”
约翰明显被噎住了几秒,不甘心道:“您真是缺乏礼貌。我以为您是个绅士呢。”
席尔维嗤笑一声,得了吧,我和这种古早头衔从来不沾边,不要对我产生这种错误的认知好吗?
这样的情况,这种难缠的人,席尔维大多数时候懒得搭理,但他此时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回嘴,于是他嫌弃道:“我对你绅士个鬼啊。”
“你们怎么了?”阿索不解地问,“为什么都这么阴阳怪气?”
“你管不着!”席尔维和约翰·杨几乎同时开口,并同时对这种“不约而同”感到烦躁。
他们互相睨一眼,像被什么戳了眼睛,双双扭过脸。
杰米现在平静异常,表情都不带变的,她专注地盯着几步开外、一门之隔的正在交谈的两人,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分手?”
“不会。”
阿索刚说完,就迎来几道“你怎么那么肯定”的眼神。
他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的朋友正名:“那可是唐璜,唐璜。有一天你们会明白,他不可能分手的。”
他们共同从这句话中嗅到了某种阴晦。
“这多没意思。”几秒之后,席尔维说。
他目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敢说。
“分手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很普通,没人不能分手。而且,那不是一个人的事,他说不能分就不能分了?不会的。”
“你分过手?”阿索问。
“我当然没有。”席尔维很诚实,同时很有逻辑,“但这事和我分没分过手没关系。我的话也没问题。”
“不要随意对别人的情感关系指手画脚,”约翰讥笑着说,“你这人,真没分寸。”
“什么?”席尔维直起上半身,摊开手,“这是我先开始的吗?谁的话题,自己来说。”
杰米听到席尔维点她,有些尴尬:“我……就那么一说……我没有拆散别人的意思。”
“谁跟你说这个了?”席尔维说,“谁这么觉得你了?杰米,我们在谈论分手。”
“我也没分过手。”她立马表态。
“没劲儿,”席尔维躺回去,“真没劲。”
唐璜看着伏蒂涅的脸,心里很静谧。
“他们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知道。”伏蒂涅直着身子,“这里不久之前刚刚装修过。”
“哦……”唐璜四下看了看,“我知道,也见过,你的工作间。你是喜欢白色吗?”
一个私人化的场所,总会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填满、装点。规矩一点儿的比如摆设、布局,个性一点儿的比如墙壁、灯光的颜色。
这里几乎只有白色,两个人站在里面,就是两个格格不入的黑灰色斑点。他们走动起来时,就像白盒子里的黑色萤火虫,泛着暗光。
唐璜有着招笑的想象。
伏蒂涅并不觉得奇怪,认真回答:“倒不如说我习惯这种白色。”
习惯,这个词语真是有点儿奇怪。这里的人过着毫无光彩的生活——这评价有点夸张,但也有和现实接洽的部分。无论如何,主色调和洁净不沾边。
白并不是一个应该习惯、能够习惯的色调。唐璜发誓,自己没有对这里的环境卫生怀有过分的不满。
他问:“怎么说?”
“因为机器人管理所。”伏蒂涅回答道。
唐璜于是理解了,纯洁的白色,某种组织推崇备至,好像一个颜色就能象征或暗示什么一样。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容易,摆脱之前的影响却困难。伏蒂涅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下点什么吗?
但是这种形式的痕迹,就古怪了。
唐璜的脑回路不合时宜地拐了个弯,他笑嘻嘻地问了句:“你是怀念那个地方,还是怀念那里的人呀?”
“怀念谁?”
“这要问你呀……”
伏蒂涅保持了沉默,几秒过后:“你不要找茬。我既不怀念那个地方也不怀念那里的人。”还有,别拿腔捏调。
“是吗?”
为什么我们要说这么多无聊的废话?伏蒂涅想。
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地盘,他却觉得不自在起来,手在衣服上划拉几下,想找下衣兜,却发现自己衣服没兜。
唐璜明显地注意到他的动作,对伏蒂涅的窘迫有些惊讶,随即便想:他是有些心虚吗,难道真有什么谈论不了的故事?
一时间,唐璜思绪百转千回,已经在心里为伏蒂涅安排了一场不可言说的“往事”,发生地点就在机器人管理所,时间,定在八年前。
他胡思乱想,并说服了自己,想着伏蒂涅这种人应该拥有过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和他以往那些为数众多且注定短暂的“缘分”不同,伏蒂涅会用认真而虔诚的眼神看向别人吗?
唐璜不能不为此感到嫉妒和焦虑,即使他连对方是谁、什么样子都想象不出。
奇怪的是,在所有谈不上正面的情绪之中,他生发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渴望。
你得承认,有些人的孤单就是他该享有的自由,找不到任何能够放在他左边或者右边的拼图。
伏蒂涅就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