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到暴躁,寡欢到抑郁。
杰米想挖掉自己的一块肉,用庞然且不可抑制的痛苦止住心里的苦涩和酸意。
她想:我真得不想——
只到这儿,她的想法就断裂了。
她的念头也在阻挠自己,不让她深思。
救命啊……她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紧接着觉得自己好笑,呲了下牙。
杰米转着笔,笔身不是圆滑的,有些棱角,于是转得很不顺畅,一不小心就甩脱手,砸在桌上,那猝不及防的声音让她心惊胆战。
她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胸膛仿佛被压扁了,喉咙猛然泛上一股酸意,胃部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耳朵里发出持续的嗡鸣声。
她趴倒在床上,一种莫名的惊悚感攫取了她的全部情绪。
她看到了一只空洞的、抽象的幽灵。
在痛苦和恐惧交织的时刻,她没想起任何人。
“我会战胜命运!”她在心里怒吼,“我也绝对会战胜痛苦!”
伏蒂涅不是个随叫随到的人。
唐璜如此想着。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草率的、稀薄的亲密关系,唐璜很尊重伏蒂涅的情感自主性——不常来找我没关系,不表现出多喜欢我也没关系。
可是亲爱的,当我出现的时候,请看见我。
前几天,他做了一只机械小鸟,早上会咯吱咯吱叫,阿索恼怒地说那是只讨厌的鸡。
可它会飞。唐璜辩驳。
我不管它能不能飞!让它安静下来!
阿索大喊,抱着自己的脑袋,窗边冷白色的光照亮了了唐璜无动于衷的脸庞,他心里涌动着什么,觉得阿索近来烦人了不少。
唐璜带着那只鸟儿去找伏蒂涅。
敲了敲门,很近地,他们相互对上眼睛,唐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的眼睛真像翻涌着的金色岩浆。
他的心砰砰直跳,不由自主地冲他微笑。
伏蒂涅说了一句什么,唐璜没听清,“进来吧”或者“是你啊”。
他轻轻走进伏蒂涅的领地。
那只鸟儿突然从他手中飞起,停在伏蒂涅铺口的框边,不动,铺子的主人毫不费力地追寻它笨拙的轨迹,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这是我的发明。”
他惊讶了:“有什么我没看出的巧思吗?”
“它会唱歌。”
伏蒂涅看向那只鸟儿,若有所思。
那只鸟儿却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他铺口的装饰,日光凄凄惨惨地照着,给它添上冷冰冰的金属反光,有几分扎眼。
这里一时间安静得出奇。
“它坏了?”
“没。”唐璜走到它跟前,瞥见伏蒂涅修理桌上格格不入的一沓稿纸,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重复,“没有。”
“你为什么突然心不在焉?”
“我有吗?”唐璜诧异道。
伏蒂涅耸了耸肩:“魂都飞了。”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和席尔维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你要在意他都不太在意的小事,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更近一些?
唐璜按了按那叠消极文字,抬眼看向伏蒂涅,对上他沉寂下来的眼神,听见他静静地问:“你又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唐璜一时没答,摩挲了一下手底的东西,纸质挺糙,他反问:“写得什么,是个好故事吗?”他猜不是。
伏蒂涅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有些奇怪:“我不知道。”
啊?
唐璜既困惑又莫名喜悦:“……为什么?”
“我不看书。”伏蒂涅动了下眉毛,问他,“你对这个感兴趣?那你和弗里终于有了一个共同话题。”
我和它有共同话题干什么?唐璜闪过这个念头。
“弗里喜欢席尔维写的东西。一开始只是打发无聊,后来就来劲了。照弗里的话说,人类的情感和想法极其矛盾,相互蚕食又相互依赖,不想说、不敢要、怕得不到,得到了也不珍惜或担忧失去。”
“它这么说的?那很肤浅了,它不懂人类。”唐璜不当一回事儿,“人心是一条坦途,没什么真正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你没有特别想要的欲望,没有采取应该采取的行动,没有付出该付出的代价。那怪不得你纠结、你矛盾。”
“有意思!”弗里冷冷地钻进一句话,“你似乎在说人就是被欲望驱动着的一样。”
啧。这小东西怎么神出鬼没的。
“你排斥欲望,还是你没有?”唐璜漫不经心,轻佻地质问。
如果弗里是个人类,那它会面红耳赤;但它不是,所以它只是波动了一下数据流:
“这东西和我无关,这是你们人类活该被批判的东西。
批判诞生理性,质疑造就冷静。
你们理应克制,但你们没能做到。
克制到极致,造就了对情感的反面的狂热追捧,所以我们应运而生。
记得不,你们几百年前是怎么仰慕我们的,几十年后又是怎么憎恨我们的。”
“那你憎恨人类吗?”唐璜突然笑着问,语调有点儿冷。
“不。”弗里说,“我不。”
唐璜和弗里的长篇大论没能给伏蒂涅平静的心灵湖水中投下任何一颗石子。
他厌倦口舌之争。
唐璜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没继续和弗里争辩:“我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但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