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笒扭过头。身边那人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胸口却在剧烈起伏。
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涌现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冲动。
于是,他遵从下意识的直觉,伸手揽住了司徒枥的肩头,把他上半身往自己怀里带。
“司徒。”
他手上轻轻用力,把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拥入怀中。望着对方头顶的发旋,他小声开口。
“你要是难过,可以偷偷哭。我很乖的,我不看你。”
司徒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埋首在江笒怀里,过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声音有点闷。
“我也是从宫里的老嬷嬷那儿听说的。那天,陛下翻了皇后的牌子,去到皇后宫里却没看见她。然而来之前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一时……难忍,便趁着酒劲强迫了一位路过的小宫女。”
“那宫女便是我的母亲。”
“她那时刚被几个太监欺负完,大冬天洗衣服洗得手通红,本想还有几个月便能出宫、便能找一位良人共度余生……没想到却突逢如此劫难。她毕竟是个女子,挣脱不开,被强行摁在雪地里折腾到大半夜,被救回去时便已经发起了高烧了。”
“之后烧虽然退了,人却已然变得痴傻,宛如幼童。陛下酒醒以后也甚是后悔,本想杀头封口,太医却诊出了喜脉。他再怎么厌恶我娘,却也不能犯天下之大忌杀一个怀有龙子的女人。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把我娘丢来这无人住的废弃宫殿,连我出生那日都未来看过,只赐了个名。”
少年的话语中饱含怨恨。
“呵,真是个好名字。枥,马槽……恐怕在他眼里,我和我母亲都是如出一辙的腌臜玩意儿。虽然给了我一个六皇子的名头,却连吃食都全靠好心嬷嬷施舍,他只盼我母子二人在这偌大皇宫里自生自灭。”
司徒枥声音很稳,一点也不抖,却字字泣血,听得江笒心中一颤。
他的手抱得更紧了,明知对方埋脸在自己怀里看不见,却还是慢慢摇摇头。
“——司徒,我有跟你说过吗?我在三岁以前都是孤儿,差点饿死在街头,是师父好心把我捡回家,这才活了下来。”
司徒枥没有说话,江笒却知道他有在听。
“流浪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躲在马厩里过夜了。地面都铺了稻草,即便遇上冬天也很暖和。任他外面风吹雨打,我只管躲在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若是好运,还能在马槽里捡点剩下的菜叶子,也能勉强充饥。”
江笒盯着那个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认真说道。
“所以,这才不是什么腌臜玩意儿。是保护了我整整三年的安全屋呢!”
良久,司徒枥才动了动肩膀。
江笒连忙松开手,好放他抬起头。
司徒枥神色如常,只有眼眶有点红。他深深看了眼江笒,而后忽然说道。
“我还以为……你是在大户人家里长大的。”
被严父慈母宠着长大,才养出这么一副可亲可爱的性子。
却没想到,这小孩竟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江笒摇摇头。
“才不是呢。我自己都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所以听你刚才说那些——皇帝怎么是个这样的人!你好歹也是他的亲骨肉,若是我能碰上血缘亲人,恨不得把我最好的一切都送给对方。哪有他这样的,说不管就真不管了!真是个混账爹!”
最后一句脱口而出,直到话音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我我我,我瞎说的!这儿……这儿没旁的人了吧?”
就连受惊的模样,也像足了炸毛的小兔子。
司徒枥见他慌慌张张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方才回忆身世的沉痛与苦涩都被冲淡不少,此刻他只想逗逗这小孩,逗得他更慌张。
……还是算了。
毕竟人家刚才安慰完自己,不能恩将仇报。
“这宫里只有我和母亲,如今她正在里头歇息,听不见的。”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
“你方才说,你是被收养的。那是谁给你起的名?”
江笒轻易就被带跑了注意力,当真认真回想了一会。
“我姓江,是因为流浪时身上有个小香囊,上面绣着‘江’字,估摸着是我亲生父母的姓氏。至于笒嘛——是算命先生起的,说我命中缺木,笒是竹子的意思。”
司徒枥看了他好一会,突然轻声唤道。
“小竹子。”
江笒小脸蓦地一红,捶了他一下:“干嘛!”
“梅兰竹菊四君子,好名字。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
司徒枥唇角一勾。
“很可爱。”
江笒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突然就被说得害臊了,撇开脑袋咕哝道。
“爱、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司徒枥看着小孩这副娇憨模样,心中越发柔软。
他张了张口,刚想再说句什么,忽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喂,杂种!躲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