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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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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天热得火烧,光是站着不动,已经淌出热汗,刑部的地牢里却反生出了几分薄薄的凉意。陆汀白倚在地牢的拐角处,耳边传过岑乔见与章泽二人细密的交谈声。

岑乔见看着跪坐在前,抿唇忍耐的章泽,主动开口道:“你能来看我,已是很好,早些回程去。你既为淳定县令,随意进都到底不合适。饮了这杯酒,你就回去吧。”

章泽经他一说,眼泪便要下来。

岑乔见见章泽如此,微叹了口气,转而唤了他名字,“章泽,你可有话要说?”

此刻岑乔见脏袍上身,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恍惚,这副模样,任凭谁都看得出羸弱,半点烙不下往昔的孤傲专注。

章泽攥着衣袍,猛然抬起头,盯着岑乔见,张口说话时却变了调,“他们告诉下官,大人你贪墨公款,下官不信,想为大人举证清白,哪怕豁出这身官袍。你瞧,下官真的连官袍都备好了,可是……大人是为什么?”

“抱歉。”岑乔见说:“千里迢迢而来,还是让你寒心了。只是这一切,我并不后悔。”

章泽一顿,眼泪就顺着淌下,他没能收拾好情绪,颤抖地说:“下官入仕时,大人要我坚守本心,如今,大人自己却忘了吗?”

“何谓守心?当是'守万民之心'。”岑乔见说:“江山风雨轮换,河清海晏早已成经年旧梦,上位者下棋,下位者遭难。将'清白'二字押在心头,犹如徒手遮风雨,护得住人,却护不住天下万人。那么,这样的遗世独立,我要之何用?你可知,当今中书令钟元期于上究年前,曾二度入狱,一次逢济年末,死了朝廷忠臣;一次天景之后,天景帝宾天。他踽踽图谋半生,却谁也护不住。满盘耕耘尽成荒唐梦,皆是清白二字惹的祸。”

“可无数朝代更迭至今,足以证明清正廉明本就是立国根本,这亦是无数先人浴血淌出来的真理。再者说,唯有清白之人,方能载入青史,为世人称颂。”章泽没有一点即醒的聪明劲,甚至可以称得上笨拙,就像他科考十年才勉强进仕为官。对于岑乔见的一番话,他只听出片面之意,却想不通两人言语上的歧点。他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坦率地说:“……说实话,下官听不太懂大人您的意思。”

因他的话,岑乔见一时语塞,几欲重整措词,最后只得含蓄地说:“无碍,你性子憨良,一知半解实属正常,这本也不是由你来思量的事……不懂也是好事。”

章泽随意抓了下耳朵,脸上有一闪即逝的失意,许多人都嘲笑他笨,他一直都知道。

一时寂静之后,陆汀白看甬道尽头处的灯火冷冷淌着光亮,突然从细枝末节里猜出一些深意。折转身,他走到岑乔见面前,几乎肯定地问:“岑大人与中书大人……”

“嗯。”抬头望过去,岑乔见的回答随之戛然而止,下一秒仰头干了一口酒,看着甬道的来处,说:“他们来了。”

陆汀白蓦地一顿,章泽闻言看了过去,迎面走来几个带铐的官差。章泽这会才想起今日是岑乔见行刑的日子,瞬间整个人变得急躁起来,在官差推开牢门的刹那,不管也不顾地冲挡在岑乔见身前。

岑乔见一时沉默,余光瞥见半晌未动的陆汀白,倏然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短暂的思量后,他既是提醒,也是教诲地对陆汀白说:“天下万马齐喑,所谓泾渭分明的黑白犹如一场空谈。你看见的,那是别人叫你能看见,看不见的,却是别人隐瞒起来的别有用心。水清则无鱼,有些时候的模棱两可,是三思后行的最好选择。”

“岑大人此话何意?”陆汀白咂摸着岑乔见的每句话,困惑自心底而起,又说:“我是否可这样认为,岑大人在有意点醒我什么?”

岑乔见眸底一伤,收敛着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1。”很快地,他又变得释然,移开目光转投至章泽身上,忽而笑起来,“我这一生,不入正途,生死我认了。”

他的眼底没有一点不忿,却有山川日月的光。章泽瞧得一愣,于是阻拦的手一松,最终垂在身侧。

带头的官差给岑乔见带上了锁铐,领着他登上断头台。

劲雨簌簌而落。

岑乔见双膝着地,跪在其中,望着前方,嘴角的笑意起了又落。一瞬之后,鲜血自他迸溅而出,随雨丝纷扬跌落在地,变得微不足道。

在雨声嘀嗒里,钟元期颤巍地摸着岑乔见的官袍,恍然间回到了天景八年。

李暮倾驾崩,段言清辞官远走。看着主动找来的岑乔见,以及他手上褪下的官袍,钟元期一时咂不出心中悲喜,只说:“一路走来,宫势大变,我所想所为已然被颠覆。一生官路行至于此,一指错,满盘落索,于我而言,从今而起,舍小为大,弃车保卒,只能是手段。你若跟了我,哪怕向死而博,置之死地而后生,恐落得无疾而终的下场。你,不怕吗?”

“我承了盛家的情,已然成了权力裹挟下的棋子,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通通都做下了。我自知心中有愧,注定无疾而终。”岑乔见双目直视钟元期,“钟大人身为太子太傅,亦是刑部尚书,这些年纵横朝堂纷争间,克己为他,匡佐李赴,奉为天下,早已是朝中定海神针。乱世之中,大人在,则圣心在,天下在。我是颗走岔的棋子,没有退路,若还能为大人所用,与之同舟,是我此生荣幸,又何惧之有?”

死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岑乔见于是走前一步,“我不愿辜负这一身官袍。若有一日,天下四海承平,时和岁丰,而我恰好死去,那便劳烦大人将这身官袍火烧予我,予我所知,也算此生无憾了。”

钟元期听得心头一震,回神以后,用官袍将岑乔见递上来的各官恶端罪状掩好,转而望着横亘于眼前的瓢泼阵雨,道别似地说:“委屈你了,一路好走。”

先时的雨落了很快便歇。

一声搁笔声落下,案上信纸的内容蓦地停留在“皇子夺权”上。

李正盯着双膝跪地,手捧绯色官袍的权竹笙,在听到他口中的犯上言论后,先是震怒,霎时后又觉得荒谬,几度隐忍下,拉回了些许理智,怒斥道:“冒充皇家子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再问你一次,你究竟为何人?!”

权竹笙闻言板正身子,抬眸时目光如炬,对着李正说:“臣生于逢济三十三年,生母定城侯谭侍轩之妹。臣乃逢济帝膝下第八子,先帝曾亲笔写下臣之皇子诏书,赐名李景笙,皇上可明鉴!”

权竹笙鲜少有如此刚硬的态度,饶是盛怒的李正也被他惊了一下。他呈上自己的皇子信物,重新跪回去时李正已神色沉重地翻读着诏书内容。

越是往下读,李正的脸色越是扭曲一分。

李正疑心过权竹笙的身份,甚至猜测权竹笙会是淮平王李幽的私生子,唯独遗漏了李景笙这个死去的人。

李景笙于他而言,是个莫大的威胁。

李正第一次知晓李景笙的存在,还是听了太后对李景笙的评价:天生慧根,沉着忍性,才识过人,颇有几分太宗皇帝的风采。

太后说,李景笙是天生的帝王,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注定生来便是对立的两面,有他无李景笙,有李景笙便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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