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言罢转身离去,留赵祯一人在殿内辗转沉思。
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寡人一人的天下,杨家将自降宋以来,忠心耿耿,功在社稷,若是此时杀了天波府上下,岂非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叫文武百官胆颤,叫天下百姓心寒;可若不杀,朕又有何面目面对澶州灾民,面对冤死的周沆?更何况,圣旨已下,午时一过,怕是手起刀落,已无力回天了……
赵德芳抱着打王金鞭进殿,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从庞吉口中得知,转运使周沆被杀,带有血渍的佩剑、凶案现场的锦帕、丁谓递交的证人供词,桩桩件件都将矛头指向杨文广,实乃是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将自己法场救人之事道来后,赵德芳依旧眉头不展,他低头看向赵祯,而赵祯,自赵德芳举着金鞭进殿之时,就已跪伏在地,听着赵德芳言语,暗自松了一口气。
“糊涂!虽说物证齐全,可人证何来?仅凭丁谓一面之词,如何就认定是杨文广行凶伤人?即便就是杨文广,可杨家世代忠良,也不该将天波府赶尽杀绝!桢儿啊,你也不小了,又是一国之君,做事情该有些分寸!”
“皇叔教训的是,此事孩儿处置确实欠妥。”赵祯虽说是一国之君,但对养育过自己的亲叔叔却是万分的敬重,“只因近来水患忧心,终日与众臣议谈黄河改道之事,对于周沆一案确实顾忌不周,只因事关澶州水患,故而……故而方寸大乱,未加详查,幸得皇叔及时赶到。”赵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侍驾官道:“传旨刑部,即日起,将周沆遇刺一案移交大理寺,命大理寺丞杨士彦并京畿提点刑狱司择日重审。展护卫从旁协助,朕自当拨禁卫军与卿调用,望卿勿枉勿纵,早日查明真相。”
站在一旁的展昭突然被赵祯点名,连忙跪接圣意,而后才向赵祯细述了此番暗中寻访大名府的见闻,谈及小报猖獗之时,赵祯肉眼可见的变了脸色,而说起逍遥散时,赵祯先是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即刻自桌上拿过当夜的木盒递与展昭。
展昭叩开木盒,随即一阵陈尿味扑鼻而来,盒中黢黑的物什确与自己在牛角湾所得一般无二,而那张字条,一手蝇头小楷亦与当夜银镖所附分毫不差,展昭更加笃定,夜入禁宫之人,就是凌泱阁阁主,颜卿。
得到展昭的肯定后,赵祯又拿回木盒,紧皱着眉头看着那团黢黑的东西,莫非大名府奏报被压就与此物有关?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如今,只等包卿凯旋,即可大白于天下,既然展昭暂调大理寺,那就派遣都水监丞张清前往大名协助包卿治水查案吧。而澶州赈灾一事,在周沆遇刺案尚未查清之前,恐不宜再指派官员。
大火过后的第三日,开封府的玉尘轩来了几位新客人。
为首的一人身着黛色交领长衫,隐约可见自领口及腰间银线所绣的花纹,外罩月色广袖轻纱长袍,腰间系着黄绦墨色蟠龙玉,右手负于背后侧身而立,说不出的清新淡雅,纸扇轻摇,端的是公子如玉。
那公子身后的两人皆着交领白衣,系黑丝绑袖,拿宝剑在手。三人要了一壶龙井便径直上楼,于靠窗一桌落座。
不一会儿,店中小厮迎了上来,拉下搭在肩上的白巾轻车熟路地擦起了桌子,将一壶茶奉上后,口中说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那人嗯了一声,抬手到了一杯茶,轻声言道:“‘酒嫩倾金液,茶新碾玉尘’,玉尘轩,是个好名字!”
正在此时他身后的一人指着长街尽头道:“公子,来了!”
那公子微微侧头,眯着眼朝街道望去,只见街道尽头,展昭一袭赫赤官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只见他手握楚铁,上系明黄剑穗,领着几个侍卫自皇城方向而来。看着那远远而来的红影,那公子唇间掠过一抹淡淡的微笑。小厮见此光景忙上前插话,“公子莫不是展爷旧识?”
“非也,慕名而来。”
“那是,咱们展爷行侠仗义,江湖人称南侠,如今官拜四品,更是掏心掏肺替百姓办事,四境之内谁不晓得展昭的大名啊?”
公子秀眉一挑,笑道:“哦?是吗?”
“这我还能骗您啊,就说当年五鼠闹东京,展爷力夺三宝,与那锦毛鼠大战三百回合好不威风啊!再说那狸猫换太子一案……”
公子嘴角上扬,轻捏茶盏送至口边,抿了一口茶。未待小厮吹完便淡淡说道:“不就是只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