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炎枫原本就对他颇有些提防的目光,却变得疑云愈甚:“之前你和我说你见过真的一炷香,说那史耀来是冒充的,我信。可如今,你又如何得知这犯案的也是冒充的?”
寿长生瞬间哑住。
江炎枫:“该不会……案发当夜,你见过那行凶之人?”
“不不不!”
寿长生连忙道:“见倒是没见过……我只是觉得,这作案手法不像啊。毕竟那一炷香,他这些年在江湖上素来以快与准著称。可刚才听你们说,金老板居然被捅了十刀!那这凶手要不就是与那金老板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不……就是怕一刀捅不死,才又多补了几刀,是个新手才对。再或者……就是这行凶者神志不清,才……”
金海容泪眼婆娑:“所以寿公子的意思是,您赞同官府的判决,认为此等恶事,是我们班主的亲哥哥金大川做的是吗?”
寿长生连忙道:“不不不,容官你不要误会了。寿某只是觉得,这个案子其实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十分复杂,任凭咱们在这凭空推测肯定是没有结果的。必须得好好查验一番伤口才能进行下一步判断。”
听到这里,江炎枫也点点头叹道:“这点……你倒是说的没错,我今日之所以去衙门,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其实就是想将案发当日仵作的尸检记录再调阅出来看一看。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就不让我插手。”
寿长生恍然。
怪不得刚才江炎枫如此狼狈的被官府的人轰出来,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之前听温夷贺钰他们说官府要把金九伶的疯子哥哥金大川当作嫌疑人的时候,寿长生就觉得有些荒谬。却没想到这小半个月过去,这案子居然还真就如此草草结案了!
这也太草率了!
看着那金海容的伤心模样,寿长生愈发有些于心不忍:“容官呐,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别因为这个事把自己身子拖垮了,这样得不偿失。毕竟百戏擂台还没有结束呢。如今金老板不在了,庆喜班真就只能指望你了。”
金海容却已经不在乎了似的摇摇头道:“擂不擂台的,海容如今已经没心思顾了,海容只怕大川哥若是再搭进去,一下子痛失两子,我们家老夫人承受不起这种噩耗……”
随后,金海容就带了寿长生与江炎枫进入后院,去了那金九伶母亲所住的院子。
去的路上,金海容还再三叮嘱:“江捕头,寿公子,一会到了,还烦劳二位不要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这些事情。她老人家身体不好,我们怕她伤心过度身子受不了,所以暂时还没把班主殒命、大川哥入狱的事告诉她。”
江炎枫:“难不成你们就想一直这么瞒着?”
金海容叹:“那还能怎么办呢?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
当时听着他那话。
寿长生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却没想到,让他更不是滋味的还在后头——
那天刚一塌进那老妇人的小院里,一股浓重的药汤子味儿就扑面而来,随后就听见一连串咳嗽声。金海容走在前面,拨帘进入,刚一进去就大声埋怨道:“阿娘,您怎么又做起针线了?累不累啊?身子都这么不好了,多歇歇不好吗?”
金大娘:“没事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金海容摇摇头:“这针线活可费眼睛了,您要是想做什么,交给我们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自己这么辛苦呢?”
金大娘:“没事没事,不辛苦。先前阿伶不是来和我说他年后就要去京城了嘛。那京城山高路远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就想着赶紧趁着他进京前这段时间,给他多做几件衣裳……”
金海容不说话了。
寿长生透过挡帘的缝隙看进去,心里愈发堵得慌。
这时,却又听那屋子里面金大娘疑惑的问道:“诶?前几天阿伶他因为那擂台的事比较忙,回不来,我清楚。可如今都大年初一了,他怎么还不回来过年啊?就这么忙吗?”
“他……他……”
金海容答不上来,吞吞吐吐。
金大娘:“还有大川他又上哪里去了啊?九伶不回来,他怎么也不回来。哎,这孩子,总是让人操心。”
这时金大娘发现门外有人影闪动,连忙道:“诶?海容啊,门外那是谁啊?是阿伶小川回来了吗?”
金海容:“不是的阿娘,那是……班主的两个朋友,今日他们路径我们庆喜,特来给您拜年的。”
金大娘十分惊讶:“给我拜年?”
“是啊~”
随后金海容就转身出去将寿长生与江炎枫带了进来:“阿娘您看,这位是江公子,这位是寿公子,他们都是班主的老主顾啦~”
“呀,二位公子有失远迎!”
却见那金大娘一听这个,就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急急忙忙下床相迎,嘴里责怪着:“海容你看你,有贵客光临你怎么能现在才告诉我呢?这大过年的让人家在门外站了那么久!”
随后她就一边咳嗽一边颤颤巍巍的拉来两只椅子冲着寿长生与江炎枫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啊二位公子,快请坐,快请坐!”
江炎枫连忙上前扶她:“老夫人您可别这样,快回去躺着吧,一会儿着凉了可不好!”
寿长生亦是赶紧拾起旁边一件棉袍给她披上,“是啊老夫人,您不必如此客气的。我们都是金老板的老朋友了,不讲究这些的。我们俩就是来给您老拜个年,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然而那老夫人重新回到榻上之后,却还是不肯安生躺着。只见她一边道谢,一边抬起两手,连带着上半身一直往下不断的做着叩拜的姿势,口中不停的替他小儿子谢着客:“哎呀,这怎么是好呢,还劳烦二位特意登门来给我一个老婆子拜年!多谢二位公子如此帮衬我家九伶!多谢二位公子如此帮衬我家九伶!”
看到这一幕。
寿长生的心口像是压了千钧巨石一般,瞬间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知道他自己根本就受不起这一拜,也根本不配受人家老母亲这一拜。要说帮衬,他拢共也只帮衬了那金九伶区区五百两而已。而且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跟百乐笙赌气才帮的。
所以他怎么配呢?
寿长生一时间臊得耳朵“烘”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连忙侧开头去不敢再看。
江炎枫直接上前相拦,“金大娘,您可不要这样!您这一拜,我们可受不起啊!”
寿长生整个人不知所措:“是啊大娘,我们帮衬九伶,自然是因为他的戏好,那都是他该得的,您……可真不必这样。”
金大娘终于不再拜了,口中的感念却依旧不断:“二位受得起,受得起!你们别看我老太婆年纪大了,其实我脑子并不糊涂。做我们这个行当的啊,从来都是大浪淘沙,一波换了又一波。想长盛不衰,更是难如登天。我们阿伶能在这里扎根那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路都看在眼里。他近几年来有多难,我也都知道。所以二位也不必宽我老婆子的心,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老主顾还帮衬着他,心疼着他,他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可说到这里,这金大娘自己却又咯咯乐了起来:“你们知道吗?阿伶前些日子还来和我说,他若是这次进不了京,他年后就封箱隐退,要带着我和大川回乡下养老去~哈哈哈……”
寿长生与江炎枫双双沉默。
金大娘一说起金九伶,就是满脸的慈爱。只见她笑了一阵,就又摇摇头弓起手放在嘴边,说悄悄话似的与寿长生与江炎枫透风道:“可是二位公子放心,他那就是说说,肯定不是真的。他呀,是绝不可能舍得走的。我儿,我最是清楚不过了……他有多爱那个戏台。”
离开的时候……
寿长生与江炎枫都不让她再起身,可老人家还是坚持下了床将他们一路送到了门口。
站在门口,老人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与他们说道:“二位公子,你们一会如果见到九伶,麻烦代我与他说一声。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太拼了。有些东西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不该是咱们的,强求也得不来,尽力就好了。”
寿长生不敢答话,目光回避。
江炎枫眼神示意旁边的金海容感觉扶她回去,嘴上也只能应和道:“好的大娘,我们会告诉他的,您快回去吧。”
金大娘:“噢!还有大川那孩子!二位若是在哪见到了他,麻烦让他赶紧回来吧!这大过年的,他一直在外面逛荡也不是个事儿啊!”
江炎枫:“是是是,您就别操心了,我们会去帮您找他的。”
金大娘又是连连道谢:“那就麻烦二位了!你们也知道,我这个大儿子他生来不太聪明,他要是总不回来,我这老太婆就总睡不安生。每晚一躺下,就总在想他在外面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有没有被别人欺负?哎,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