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话说寿长乐今早去城门口看了一出热闹回来,心中正是起伏激荡。回到家,一看到那个还躺在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的人,登时气不打一出来。
“睡!睡!睡!”
她一把将那被窝掀开,照着腚子招呼:“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床上躺着!成天除了睡,就知道出去鬼混,你瞧瞧你自己这死样子!”
寿长生顶着鸡窝头一脸茫然的爬起来,揉着眼睛,五官几乎都要皱巴在了一起,“我又怎么你了?姐你讲点理行不行?睡个觉也能惹到你?”
寿长乐:“怎么就惹不到我?就你这混样子,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会被你败光!以后家里没钱了,我吃什么喝什么?谁来养我?”
“成天瞎担心什么呢?”
寿长生不耐烦的扯回被子,蒙头继续睡:“放心吧姐,我养你,我养你一辈子还不成吗?”
“你养我?你拿什么养我?”
寿长乐又将他被子掀开:“拿你这猪窝,还是拿你这猪脑?到时候裹着你这猪窝带着我一起上街要饭去吗?我可不跟你喝西北风啊!”
“至于吗?”
寿长生被她这一阵呼扇,身上的热乎气儿全都散没了,于是干脆坐起来,“你没事瞎寻思这些作甚?咱家再不济,也不至于上街要饭去吧?”
寿长乐抬指一戳他脑门心:“你啊,就是少爷做惯了,好日子过惯了,从小到大一点苦都没吃过,这才养的你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这世道难以预料的事多了,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寿长生看她今日情绪不对,揉着脑门嘟嘟囔囔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想那么多做什么,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那若是走投无路呢?”
寿长乐突然正色,十分认真的盯着他问。
寿长生面色略微一僵。
“你是没看到!”
寿长乐轻叹一声道:“今早城门口闹了多大的动静!这世道多的是人,因为活不下去误入歧途的。刚才那个私盐贩子,他竟然从那么高的城墙上直接就跳下去了,脑花都开了,可吓死我了!”
寿长生没说话。
他抻了个懒腰,大打了一个哈欠,晃晃悠悠的下了床,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寿长乐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今早几乎全城的人都过去看了,也就是你!还睡得着!早上我敲门叫了你那么久,你怎么都没动静?”
“有吗?”
寿长生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在茶几边坐下,“我怎么没听到,你有叫我吗?”
“老天爷,你没听到?”
寿长乐一脸难以置信:“睡那么沉,你真是猪吗?果然没心没肺的人,觉都好。”
“我是真没听到。”
寿长生满不在乎的说着:“不就是凑热闹嘛,本来我也不喜欢凑热闹,不去也罢。”
“你呀……”
寿长乐摇摇头:“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们从来也不求你能有多大出息。可是你多少也争点气,花些心思在家业上吧?不要再整天跟个小孩子似的让我们心慌了,行不行?”
寿长生闷头喝茶。
沉默了许久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寿长乐无奈,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又停下脚步。
“对了。”
寿长乐忽然想起一事:“我们家的玉龙血石呢?今早我听说那家被抢走的孩子要用这玩意儿去赎,就回来找,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知道放哪儿了吗?该不会,也拿去送那戏子了吧?”
“没有啊,我可没拿。”
寿长生一脸无辜:“那玩意儿不是一直放在我爹书房的古董架子上吗?我前些天还看到。”
寿长乐:“是啊,可我今早去找的时候就是没有啊,我再去瞧瞧……”
她说着话,就快步下了楼。
一路又来到那书房的古董架前。一抬头,玉龙血石果然好端端的放在架子上。
“怪了……”
寿长乐惊讶的揉了揉眼睛,瞧着那个玩意儿,口中喃喃自语:“今早是我眼花了吗?”
【2】
自从那日一柱香大闹南城门——
华南华北各州各地,似也起了连带效应。“各地在逃一柱香”接连落网,一个一柱香承认确系冒充,各个一柱香都承认了自己是假冒的。询问缘由,皆与那日私盐贩子所说如出一辙。
也就是自那日起。
灵州城的烟花柳巷时兴起了猴戏,尤其是齐天大圣大战六耳猕猴的猴戏。如今走到哪家戏班,唱的都不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了,而是:
“大闹天宫威名震,
五行山下入佛门,
西行路上除妖怪,
保定唐僧取真经,
六耳猕猴妒心起,
真假猴王闹乾坤……”
此时,寿长生正坐在戏楼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不是红门的戏楼,而是前几日刚来千灯镇驻台的新戏班,金鲤坊。
这家戏班以武生见长,尤其擅长人多热闹的武打戏。恰逢当下猴戏盛行,于是这戏班正好借着这风口,一开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眼光。
“不错啊,真不错~”
只见一旁贺钰一直赞不绝口:“你瞧那猴儿,哈哈哈哈太逗了!可太逗了!”
温夷也是叫好声不断。
唯有寿长生毫无反应。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上的那两只猴,心思却已然飞回了几天前的那个午夜——
别看戏台上唱的热闹。
但实际那天晚上,远不如台上打的精彩。
甚至……根本就没打。
寿长生去时,他原本也准备好了一场恶斗的。他明白此人在灵州打着自己的名号折腾了那么久,当然也不会仅仅是为了一块石头。
然而那晚,当他带着玉龙血石前去赎人。刚来到天门关附近,就看到一人冲自己招手。这人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玄衣,看着像是等候多时。
“您终于来了,寿公子~”
只见那人十分热情的上前相迎。
热情到寿长生那时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后来竟会当着大庭广众那样歇斯底里的控诉自己!
私盐贩子?
纯属胡诌!
寿长生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知道,那人绝不会是什么私盐贩子。自那日收到飞箭传书起,他就知道,那是白莲教的人!
“好不容易~”
那黑衣人也不躲。
一见到寿长生,就主动迎上去自报家门道:“幸会幸会!寿公子!鄙人乃扬州澄华堂的龟奴王千。这趟为了请您出山,可是耗费了小的好一番心思啊。之前在这城中折腾了那么久,您都没有反应。如今无奈出此下策,还请您莫要见怪~”
澄华堂,扬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赌场。
然而它明面上是赌场,实际上却是白莲教在江南一带主要的盘踞地之一。
寿长生心里清楚他的身份,更是无意与他寒暄,于是直接问道:“孩子呢?”
王千:“这个您放心,孩子没事。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哭了一阵,哭累了,就睡了。”
寿长生将从家中悄悄带出的玉龙血石递给他:“这是你要的,拿了东西,放人吧。”
王千却将寿长生的手推了回去,笑道:“寿公子,您明明知道,我们要的不是这个。”
“少啰嗦。”
寿长生冷着脸道:“你既已开出了条件,就请信守承诺。若是再啰嗦,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对对对!您千万别客气!”
那王千一听这个,竟反倒是一副再好不过的样子,“小的要的,就是您的不客气。放心吧寿公子,这人嘛,是肯定要放的。不仅要放,而且咱还要大张旗鼓的放!隆隆重重的放!最好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小的是您抓的,这孩子是您救的~”
“什么?”
寿长生就知他动机不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千笑:“寿公子您不用紧张,我们也不想干什么。我们不过就是……想替您扬名而已~”
寿长生冷哼一声,“用不着!”
“是吗?”
那王千一脸为难:“那鄙人……就只好撕票了。”
“好,那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