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回来就好。”他压了压被角:“你安心养伤,缺什么从库房拿就行,不要多想。”
淮北从枕头下面拿出来几本账本递给他:“凤州已经查清,都记录在册了,并州尚未来得及。”
风念安接过来,又叮嘱几句才离开。
门外淮南正守着,风念安把他叫到僻静处低声吩咐:“伤了淮北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沿路盯着,看看是谁的势力在搜寻他。”
回到书房,他连夜把凤州的账看完,发现按照淮北调查的情况来看,凤州实际赈灾用银不到十万,户部账目上至少虚报了五万两。
风念安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他在甘县接管政务时就差不多摸清汀州的情况了,虚报程度比凤州还夸张。
只是目前缺少并州的实际账目,只有凤汀二州的账目想要翻案几乎不可能。
而且……
他看一眼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
来不及了。
……
第二天,大理寺将卷宗整理完毕,彻底封存,赈灾银贪污案雷声大雨点小,来去匆匆。
汤绥再不承认也没办法,虽然他在户部账目上发现了问题,但缺少地方数据作证,并不能说明什么。
而且结案后他再没有理由调取户部档案。
就在汤绥一筹莫展、风念安考虑要不要铤而走险,再派人去一趟并州时,姚子同给他回信了。
信里说,位于海城的承平钱庄去给他打听了一下,发现黄继明确实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入账,表面上写的是他妻子经营粥棚所得,但实际上他派人去查了一下,他妻子的粥铺生意很一般,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盈利。
这基本就可以断定他是收受贿赂所得,只缺一封搜查令。
但下面姚子同说的另一件事却让他有些不理解。
姚子同说,他遇到马正德了。
马正德就是在赈灾银遭遇五府山山匪抢劫失踪后,被派去寻找丢失的赈灾银的人。
他怎么会跑到福州落花港去?
按太子和张安胜的说法,五府山的山匪已经被清剿干净,赈灾银只是被他们藏起来了,怎么逼问都不肯说,那么这个藏匿的地点必然不会距离五府山太远。
而落花港临海,在福州边缘处,跟五府山隔着差不多一整个并州加福州,他跑那去干什么?
而且老早他听说寻找赈灾银的事被交给马正德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这马正德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二世祖,陛下为什么会同意让他去寻找赈灾银?陛下虽然有时候很……难以理喻,但在钱的问题上从来都是分毫必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淮东推门进来:“淮西回来了。”
“怎么样?”
淮西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垂头丧气:“好消息是我没受伤,坏消息是我什么消息都没查到。”
三位榷仓主簿流水清白,没有任何来源不明的财产。
他小声嘟囔:“还不如受伤呢,淮北起码带回来凤州账目了……”
被淮东踹了一脚。
风念安虽难掩失望,但对此也早有准备。
淮北在并州受阻,还受了伤,可见背后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消除痕迹,由于时间充足,做得十分干净利落,那淮西查不到什么就很正常了。
他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摊开的一桌子账本,揣手沉思。
屋子里寂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灯芯不时爆开的声响。
他从小接触生意经,对数字的敏感度常人不能及,此时纸笔未动,但面前所有账本汇合后得出的种种结论已经写在他眼前虚空中。
凤州实际使用的赈灾银不到十万;凭借他在甘县赈灾时接触到的也能大概预估出汀州的花销,大概在七八万左右;那一共也就是不到二十万。
虽然大概能猜到并州的数据,但毕竟缺少佐证,猜测是不能当证据的。
并州的真实情况只能靠别人去查了。
靠谁呢?
他自己肯定不行,这是个马蜂窝,捅完要蛰他全家的。
风家如果真的家风清正廉明到一定程度,就不可能在这样的染缸里存活到现在,毕竟他们家不像汤绥,有丹书铁券保命。能稳住地位到现在,一半靠风守礼、风守义兄弟俩在外塑造清官形象,通过国子监远扬美名,包一层金玉其外;一半靠风念安跟奸臣暗中勾结,稳住根基,发展他的败絮其中。
一但“其中”不“败絮”了,“其外”的“金玉”必然也坚持不了几天,在没有保命的家伙之前,他不能跟贪墨势力翻脸。
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交给汤大人去办。
他说话够分量,能压住人,而且地位威望摆着,没人敢动。
他从这些乱七八糟的账本里挑挑拣拣,拿出来一部分,叫来淮东:“避开眼线,给汤老送去。”
只要他能再想办法搞到并州的数据,这些证据足够再翻案一次。
他目送淮东出门,再三叮嘱他要避开眼线。
汤绥毫无预兆地盯上赈灾银,背后那群人必然会调查原由,如今距离结案还没过去几天,有心细谨慎的可能还没把留在汤绥身边的眼线撤走。
临近腊月,外面北风呼啸,风念安穿着单衣站在门前,看着窗上的水汽。
这次如果成功,三司会审是必定的,案子被彻底翻开,牵扯甚广。
从前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绝对是怎么瞒住,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拿起刀,划开这纸糊的太平。
风雪欲来,是时候准备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