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一察觉到什么,一把捉住他的手,拉开袖子,干净白皙的胳膊上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疤:“你疯了吗你自残,走,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医院!不,不止,我让戚姐给你约一个心理……”
“我很憎恨我的身体。”倪约的目光沉了下去,像不见月光的海水,毫无生气。
许盼一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刺激他,只能抱着他温柔地安慰:“不去也可以,求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
他说完,才发现眼泪已淌到下巴。
——
许盼一没再说什么,第二天起把家里的危险用品全部锁起来,辞退了保姆,开始学习做饭。
他彻底推掉了手上所有工作,就在家里看着倪约。
倪约其实并不在意这个自作主张的赌约,但许盼一铁了心,就像他当年计划要考A大,不管他有没有天赋是不是天才,只要他认定了要做这件事,就一定要考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网上被黑被问候祖宗被喷得比你惨得多的明星比比皆是,你为什么会完蛋呢?要不就是沈孟元,沈孟元算个屁,他也配污染你的人生?还有网上造谣的那些,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告,你都已经熬过了九十九步的路,就要在最后一步倒下?为什么要这么放任毁掉自己?”
“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如果我能办到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办到的事,那么你也能,我不劝你,我会用行动证明。”
在家一待就是三个月。
许盼一每日绞尽脑汁,他想,不就是艺术片嘛,还能比研究气体分离更难。
在这期间,倪约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至少不会再问许盼一会不会离开他这样的蠢问题,只是偶尔叹息,觉得自己拖累了他。
他有这样的毅力,做什么不会成功!
就这么全身心投入,剧本很快完成初稿,许盼一拿去给倪约看,倪约却摇头不接:“不要浪费钱,拍了也没人看,就算看了连你一块骂,你不想和我这个烂人捆绑一辈子!”
许盼一硬梆梆地杠回去:“除非你打算和烂人这个标签捆绑一辈子。”
“……”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看那些吃喝嫖赌的,不是年年都想复出,还有那些偷税漏税的,一样活得好好的,你连违法犯罪都算不上,倪约,你不至于吧?”
倪约低头沉默。
就在这个间隙,许盼一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查看,脸色晦明晦暗,倪约掀开眼皮,心里其实还是在乎的。
“又有什么谣言传出来?”
许盼一没说话,眉头压得更深了。
“……他是非要把我整死?”
这个他自然指的沈孟元。
许盼一咬唇,最后鼓足勇气把手机递给他看:“戚姐的消息,明达准备和你解约,不仅解约,还打算告你损害公司声誉,开口索要天价赔偿,戚繁繁和他们闹了一场,辞职不干了。”
“倪约,如果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才会害死所有人!”
——
许盼一真的伤心了。
倪约脑袋里清晰地崩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片场,许盼一刚刚失恋或者正在失恋,他虽然整天勤勤恳恳工作,但掩不住眼底的失魂落魄,他的一切都是那么青涩,青涩的外貌,青涩的演技,以及青涩的心智,会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作依靠。
但这个青涩的少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脆弱,他微小如草芥,却是疾风知劲草,会在自己通过剧本人物暗示他的时候,不软不硬地问他:“那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是关邱还是你呢?”然后反将自己一军。
也会在他担心未来这些不好的事情注定会发生而想要推开他时,主动吻上来,告诉他:“现在是我欠你了,但我并不打算还!”
都说因爱故生怖。
他怕自己的身世会曝光,会像当时被人骂学历低不学无术造谣街溜子混混一样,被人挂在网上鞭尸,他怕许盼一会受不了自己的过去,无根之人,善恶不分,从那么肮脏的地方走来,至今都还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沉浮,而许盼一前二十年的履历太精彩太干净,与之宛如云泥。
他害怕会因此遭到爱人厌弃,也害怕许盼一因为他受到伤害,可当一切真的发生后,那些从前的恐惧担心其实都没有发生,骂他的人有,但维护他的人至今仍在,许盼一从没有一刻离开,没有放弃,并打算让他一直欠下去。
但他又结结实实受到了伤害,不是来自伤害现实中的朋友,也不是来自网上的恶意中伤,而是自己,而是他倪约。
倪约跌坐在地上,捂住脸,眼泪沾湿了手掌。
过了会,他感觉到眼前有影子晃动,以为是许盼一拿着纸巾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侧身,但影子却没走,他只能抬起头,分出手去。
是纸,但不是纸巾。
许盼一拿着剧本大剌剌站在他面前,和他大眼瞪小眼,倪约下意识把手缩回去,却不自觉笑了:“你这人……”
“我以为你幡然醒悟,打算重振旗鼓呢!”许盼一毫不退让。
倪约叹了口气,重新伸出手,握住了剧本。
他坐在沙发上读了一天一夜。
这是个艺术片,本身具有极高的艺术性,往往拍出来就自带着一股不管观众死活的疯感,何况这还是许盼一这个入行不算久的人写的,高情商的说法叫写得极具有个人特色,低情商说法叫做:其实他没看懂。
除去息影读书的日子,前后加起来他也演了快十来年的电视,没见过谁是用日记体写剧本的……
就算是小说,现在也不兴了,他上一本看到这种形式的写作手法,还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开篇中满是错别字的的进步报告。